“死到临头还嘴硬!
本官倒要看看,三木之下你的骨头有多硬!带走!”赵逸冷哼一声,拂袖转身。
“节判!不好了!他……他吐血了!”押解的兵丁突然失声惊呼。
赵逸心头猛地一沉,霍然转身!
只见杜萧良嘴角正汩汩涌出乌黑粘稠的血液,脸上却凝固着一抹诡异而满足的笑容,眼神涣散,气若游丝地呢喃:
“赵……赵逸……你……失望了吧?
杜某……先行一步……在下面……等你……咱们……接着斗……”话音未落,头已无力地歪向一侧,气息全无。
武松疾步上前探其颈脉,面色凝重地对赵逸摇了摇头。
赵逸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,牙齿咬得咯咯作响:“好!好得很!
堂堂一州司理参军,竟甘心服毒自尽,也要替主子守住秘密!
这份‘忠心’,当真是……厚重如山!”
他盯着杜萧良的尸体,眼中寒光闪烁,“将府中一应人等,全部锁拿,押回州衙,听候知州发落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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通判厅,夜未央。
摇曳的烛光下,平日里总带着几分和煦笑容的梁禄,此刻面容扭曲,眼中翻涌着噬人的怨毒。
他手中的茶杯被捏得咯咯作响,最终“啪”地一声碎裂在地,瓷片四溅。
“好……好个赵逸!”梁禄的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,带着刻骨的寒意,“这是要跟本官不死不休啊!
行!很好!咱们……走着瞧!日子还长着呢!”
一旁的魏通早已面无人色,双腿筛糠般抖着,声音发颤:“通……通判,杜……杜参军他……”
梁禄猛地抬眼,那目光如毒蛇般刺向魏通,瞬间让他噤若寒蝉。
“慌什么!”梁禄的声音低沉而压抑,“杜萧良虽蠢,但还不至于蠢到拖所有人下水!
供出我们,他九族尽灭,死得更惨!他懂这个道理!
死他一个,保全大局,这笔账……他算得清!”
他深吸一口气,强压下翻腾的怒火:“传话下去,所有人,都给本官夹起尾巴做人!别再招惹那条疯狗!
先把杜萧良的丧事……不,是‘畏罪自尽’的事料理干净!
再过两日,童太尉就要驾临庆州巡视军备,这节骨眼上,绝不能再生枝节!
等这尊神送走了……”梁禄眼中凶光毕露,“本官再好好炮制他赵逸!”
“是……是是,下官明白!”魏通如蒙大赦,连忙躬身。
“滚回去!”梁禄烦躁地挥手,“收拾干净你这副死样子!
待会儿知州必然召集议事,别让人看出破绽!滚!”
魏通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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卯时,州衙后院。
灯火通明,气氛凝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。
知州兼经略使姚古面沉似水,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地上杜萧良青黑僵硬的尸体,半晌,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:“丧心病狂!
竟敢打军械粮草的主意!视同谋逆!”
他心中亦是后怕不已,若非赵逸……一旦草料场付之一炬,他姚古的项上人头恐怕也难保!
他抬起头,看向一旁的赵逸,神色复杂地拱了拱手,语气真诚了几分:“此番……幸赖节判洞察先机,力挽狂澜!
否则,我庆州危矣!
姚某……代庆州军民,谢过节判了!”这一礼,比往日重了许多。
赵逸急忙深深还礼:“此乃下官分内之责,知州言重了!折煞下官!”
姚古微微颔首,目光带着审视和最后一丝希望:
“节判……可曾在此獠府中,搜得其他……证物?”他刻意加重了“其他”二字。
赵逸无奈苦笑,摇了摇头:“下官终究晚了一步……其书房之内,火盆灰烬犹热,所有要紧的文书账册,想必……已付之一炬。”
“哼!便宜了他们!”姚古重重一拍桌案,眼中闪过一丝不甘,“梁禄还没到吗?!”
“回知州,梁通判及诸曹参军已在门外等候。”差役禀报。
话音未落,梁禄已带着一群人快步走了进来,脸上恰到好处地带着惊疑与疲惫:“姚知州!
这一大清早的……究竟出了何等大事?下官连口热茶都未曾喝上便被急召而来!”
赵逸上前一步,声音清晰而沉稳:“回通判,昨夜下官驻守军械粮草场,擒获一伙意图纵火焚库的凶徒。
经审讯,其供认幕后主使,正是本州司理参军——杜萧良!”
梁禄脸上的震惊瞬间转为“后怕”与“关切”:“竟有此事?!天爷!粮草库……可曾受损?”
“幸得将士用命,及时扑救,库场无碍。”
“万幸!万幸啊!”梁禄抚着胸口,长长吁了口气,随即脸色一肃,目光锐利地看向赵逸:
“节判言及杜参军为主谋,此事非同小可!可有……确凿证据?”
姚古冷哼一声,从袖中取出那封密信,随手掷在梁禄脚前的地上。
梁禄脸色微微一僵,随即弯腰拾起,展开细看。他看得极慢,眉头越皱越紧,脸色也由最初的“惊疑”转为“痛心疾首”和“勃然大怒”!
“混账!混账东西!”梁禄猛地将信纸攥紧,指节发白,声音因“愤怒”而颤抖,“本官……
本官平日里待他不薄!视其为臂膀!他竟敢……竟敢行此祸国殃民、十恶不赦之事!
战前焚毁军需,这是要断送我庆州根基,置万千将士性命于不顾!
此獠……此獠现在何处?!”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姚古和赵逸,一副要生啖其肉的架势。
姚古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:“杜萧良?自知罪孽深重,已然……畏罪自尽了。
贼人尸首皆在后衙,通判可要亲自去‘验看’一番?”
“自……自尽了?!”梁禄脸上的“愤怒”瞬间凝固,化为“难以置信”的愕然,随即又化为深深的“痛惜”与“遗憾”。
他沉默片刻,猛地抬头,语气斩钉截铁:“知州!此事绝不可就此作罢!
杜萧良虽死,其背后必有主使同谋!
下官建议,立即彻查其府邸,深挖余孽,务求一网打尽!切莫放走真凶!”
赵逸心中冷笑:“好一个义正言辞!这演技,搁后世拿个‘影帝’都屈才了!”
姚古面无表情地摇头:“本官已命人细细搜过,除了一堆灰烬,别无他获。”
“唉……”梁禄重重叹息一声,满脸“无奈”与“惋惜”,“如此看来……这杜萧良,怕真是利令智昏,独自策划了这滔天大罪?
可惜,可恨呐!”他摇着头,仿佛为失去一个“能吏”而痛心。
赵逸目光转向梁禄身后的魏通,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:“魏参军,你此前掌管军械粮草场,甫一交接于本官,便生出如此惊天大案
……不知魏参军对此案,可有……什么看法?或者……可曾察觉杜参军有何异常之处?”
魏通被点名,浑身一颤,脸色瞬间煞白,慌忙躬身,声音都变了调:“节判明鉴!
下官……下官这几日忙于州衙繁杂事务,对粮草库……实……实未及细察!
至于杜参军……下官位卑职小,岂敢妄加揣测同僚行止?
节判……节判问错人了!”他额头冷汗涔涔而下。
“好了!”姚古不耐烦地一挥手,打断了这暗藏机锋的试探,“此案既已人死证销,线索断绝,纠缠无益!就此结案吧!”
他目光扫过梁禄和赵逸,沉声道:“此案重大,梁通判,便由你主理,详录案卷,具文上报提刑司及诸路有司!
赵节判,你熟悉案情,从旁协助梁通判!”
不等两人反应,姚古话锋一转,语气不容置疑:“另外,昨夜赵节判及所部将士,护库擒贼,功不可没!
本官意,擢林三暂代本州巡检一职!至于司理参军空缺……”他目光如电,直视梁禄,
“本官会尽快举荐得力人选,届时还需通判与本官联署,上报环庆路各司备案。通判……意下如何?”
梁禄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,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阴霾,但瞬间便被“恭顺”取代。
他僵硬地缓缓点头,声音干涩:“知州……思虑周全,处置得当。一切……谨遵知州令!”
“嗯。”姚古满意地颔首,起身道,“赵节判连日辛劳,今日便回签厅好生歇息吧。”说罢,不再看众人,拂袖而去。
姚古一走,场中气氛顿时微妙起来。
赵逸整了整衣袍,对着梁禄一拱手,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、甚至带着点“恭敬”的微笑:
“通判明鉴。下官才疏学浅,履新未久,如此重大刑案,实在不敢妄加置喙,以免贻误通判明断。
一切,就全凭通判做主了。下官……先行告退。”
他语速平缓,态度谦和,仿佛真的只是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。
梁禄看着赵逸施施然离去的背影,脸上的“恭顺”瞬间冰消瓦解,只剩下彻骨的阴寒与毫不掩饰的杀意!
那眼神,如同淬了毒的刀子。
“魏通!”梁禄的声音冰冷刺骨,头也不回。
“下……下官在!”
“此案,你亲自督办!‘详实’记录,‘据实’上报!该怎么判,就怎么判!务必……‘滴水不漏’!”
梁禄一字一顿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。
“下官……遵命!”魏通苦着脸,声音发颤。
梁禄再无二话,阴沉着脸,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州衙。
转眼间,偌大的州衙门口,只剩下魏通这个司录参军孤零零地站着,望着地上那摊象征性盖着白布的尸体,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。
他长长地、沉重地叹了口气,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,挪进了衙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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签厅。
赵逸刚踏进门,便见萧慕一脸激动地迎了上来,眼中满是钦佩:“节判!昨夜之事……下官听说了!
真乃神机妙算,力挽狂澜!下官佩服之至!”
一旁,推官刘文祥也一反常态,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,捧着一叠厚厚的卷宗,腰弯得极低:
“节判安好!这是这几日州衙积压的案卷文书,下官已竭尽所能,整理誊录完毕,恭请节判审阅批驳!
若有疏漏不妥之处,下官即刻修正!”那姿态,谦卑得近乎卑微。
赵逸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刘文祥,眼神玩味:“哦?原来本官……竟还有权审阅刘推官您这位‘代行节判事’的大作?
怎么前几日……本官连一张纸片都没瞧见呢?”
刘文祥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,尴尬得无地自容,额头冒汗:
“这……这个……前几日……节判初临本州,梁通判体恤节判鞍马劳顿,又恐节判对繁杂州务……
一时……一时难以熟悉,故……故命下官暂时代劳……代劳……”他语无伦次,声音越来越小。
赵逸懒得再看他表演,随手接过那叠卷宗,漫不经心地翻了两页,见尽是些鸡毛蒜皮的陈年旧案和例行文书,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弧度。
他手臂随意一扬——
“啪嗒!”
那叠卷宗不偏不倚,正正砸回刘文祥怀里。
“这等琐碎小事,刘推官自行处置便是,不必再来烦扰本官。”
赵逸的声音淡漠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。
他不再理会面红耳赤、手足无措的刘文祥,转头对一旁的差役沉声吩咐:“速去军械粮草库,传本官令,命林三即刻来签厅见我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