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舟内部灯火通明。
临时修复的船壳勉强挡住了外面的混乱，但挡不住压抑的气氛。
主控室里，所有人都站着，围成一圈。
中间的桌子上摊着一张集市地图——是裴宴花了半个能量币从修理铺老头那儿买来的，画得歪歪扭扭，但至少标出了主要区域。
王希望被林清音抱在怀里，已经睡着了。小家伙的脸蛋红扑扑的，完全不知道大人们正在讨论生死攸关的事。
“我们还有二十一小时三十五分钟。”王腾看着手腕上灰色印记的倒计时，那数字像是烧红的烙铁，“时间一到，要么续费，要么被抹除。”
“续费要十个能量币。”林清音声音很轻，“我们现在一个都没有。”
裴宴一拳砸在桌上，金属桌面发出沉闷的回响：“妈的，这鬼地方！刚才修船，老瘸腿那混蛋收了我们三块备用能量电池，说是修理费。那本来是我们最后的储备！”
他们现在真的山穷水尽了。
王腾沉默了几秒，然后说：“钱的事，我来想办法。现在最重要的是情报。我们得像撒网一样，尽可能多地打听消息。”
他点了点桌上的地图。
“裴宴，你去这里。”他指着一个标注着“废弃零件交易区”的地方，“那里三教九流最多，容易打听到底层消息。重点问两件事：拍卖行最近有没有什么大动作，还有，有没有人听说过‘地球’或者‘蔚蓝色行星’这类关键词。”
裴宴点头：“明白。”
“清音，你带孩子去这里。”王腾指向另一个区域，“医疗和药剂市场。那里消息灵通，而且你是医生，容易混进去。打听关于‘藏品观察期’、‘拍卖流程’这些事。还有，注意有没有关于‘金乌血脉’或者‘炎黄’文明的情报。”
林清音抱紧王希望：“好。”
“我去这里。”王腾的手指落在地图中心一个画着小房子的标记上，“‘古老殿堂’，据说是集市里唯一能买到正经古籍和星图的地方。我要弄清楚这个万象星环到底是怎么回事，拍卖行又是什么来头。”
他抬起头，看向两人。
“记住几点。第一，安全第一。遇到危险，立刻撤。第二，不要暴露我们的真实来历。第三，所有情报，不管多零碎，都记下来。晚上七点前，必须回到这里汇合。”
裴宴和林清音同时点头。
三人分头行动。
王腾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王希望，转身走出方舟。外面的空气依旧污浊，但这一次，他走得很快，目标明确。
他必须抢在时间耗尽前，拼凑出真相。
第一个碎片，来自酒馆流言。
裴宴站在一堆生锈的飞船引擎中间，假装在挑选零件。他的斗篷拉得很低，但高大的身材还是引来了不少目光。
旁边两个长得像直立穿山甲的生物正在讨价还价。
“……你听说了吗？东区前天又失踪了三个人。”
“又是拍卖行干的？”
“还能有谁？巡逻队的人偷偷告诉我，那三个人里有个是‘灵能者’，虽然等级很低，但刚好符合某个客户的定制要求。”
“定制？什么意思？”
“你不知道？拍卖行有些大客户，会提特殊要求。比如要某个特定种族、特定能力的‘藏品’。拍卖行就按单子抓人。”
“妈的，这跟狩猎有什么区别？”
“区别就是，狩猎不合法，而拍卖行……合法。”
两个穿山甲生物骂骂咧咧地走了。
裴宴的手指握紧了。他想起地球上的同胞，是不是也被这样“定制”了？
他继续在零件堆里翻找，耳朵竖起来。
又过了十分钟，他听到另一段对话。这次是三个佣兵模样的家伙，坐在一个废弃的驾驶舱里喝酒。
“最新消息，‘收藏家7-04’又收货了。”
“这次是什么？”
“据说是从某个低维世界捞上来的星球，文明等级不高，但有点特殊。”
“特殊在哪？”
“不知道。但拍卖行给那星球标的编号是‘蔚蓝奇迹-742’，评估报告上说，那星球内部的‘文明潜力波动’有点异常。”
蔚蓝奇迹-742。
裴宴的心脏猛地一跳。
地球。
第二个碎片，来自星图残片。
与此同时，王腾已经走进了“古老殿堂”。
那其实不是殿堂，就是个稍微大一点的棚屋。但里面出奇地安静，和外界的嘈杂形成鲜明对比。书架上堆满了各种材质的“书”——有纸质的，有金属板的，有水晶的，甚至还有几块发光的骨头。
店主是个戴眼镜的老头，种族不明，皮肤像树皮，眼睛是复眼结构。他坐在柜台后面，正在用放大镜看一块石板。
“买还是卖？”老头头也不抬。
“买情报。”王腾说，“关于万象星环的历史，还有至高拍卖行。”
老头终于抬起头，复眼转动着打量他：“历史很贵。拍卖行的情报更贵。”
“多少钱？”
“历史，五个能量币。拍卖行基础情报，三个能量币。详细情报，二十个能量币起。”
王腾拿出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——那是他从方舟上带下来的一小块“星尘合金”，是先祖文明留下的材料，硬度极高。
老头接过合金，用一个小仪器扫描了一下，复眼里闪过一丝惊讶。
“好东西……哪里来的？”
“家传的。”王腾说。
老头盯着他看了几秒，然后收起合金：“历史加拍卖行基础情报，成交。”
他从柜台下抽出两样东西。
第一样是一张残缺的星图，材质像是某种兽皮，边缘已经焦黑。上面用暗红色的颜料画着复杂的星路和标记。
“这是万象星环三千年前的样子。”老头指着星图，“那时这里还不是‘环’，而是一百多个独立的世界碎片，漂浮在虚空裂缝周围。后来，有个自称‘界环主宰’的存在，用无上伟力把这些碎片强行聚拢，形成了现在的星环。”
“目的是什么？”
“交易。”老头说，“那主宰认为，宇宙的本质是交换。资源、知识、生命……一切都可以交易。祂建立了最初的拍卖行，制定了规则。后来主宰消失了，但拍卖行留了下来，而且越做越大，现在掌控星环的，是十二个‘大股东’，都是横跨诸天的恐怖存在。”
王腾深吸一口气。
横跨诸天的存在。
地球落在这种势力手里……
“拍卖行抓人，合法吗？”他问。
“在星环内，合法。”老头的声音很平淡，“他们制定了《诸天商业公约》，自己解释，自己执行。只要被他们认定为‘无主’或‘低估值’的文明，他们就有权‘回收’并进行‘价值重估’。”
“怎么判定？”
“复杂得很。但有一条是公开的——如果一个文明的最高战力低于‘半神’级，或者文明内部存在大规模混乱，就可能被判定为‘需要托管’。”
王腾想起地球。
末世降临，异兽横行，人类在挣扎。最高战力……那时候的自己，连行星级都算不上。
完美的目标。
“被拍卖的……‘藏品’，会怎么样？”他问，声音有点干。
老头看了他一眼，复眼里没有什么情绪：“看价值。高价值的，会被私人收藏。中等价值的，可能被拆解成材料或奴隶。低价值的……有时候会作为添头，或者干脆‘流拍’，扔进分解厂回收能量。”
王腾的手在斗篷下握成拳头，指甲陷进掌心。
“最后一个问题。”他说，“如果一个星球被拍卖了，它的原住民有机会赎回吗？”
老头笑了，那笑容有点讽刺。
“赎回？可以啊。只要你能拿出让拍卖行满意的‘对等价值’。”
“比如？”
“比如，你能抓一个‘半神’来换。或者，你能提供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、足以颠覆某个行业的技术。再或者……”老头顿了顿，“你本人有足够高的价值，高到他们愿意用整个星球来‘投资’你。”
王腾沉默了。
“谢谢。”他说，然后转身离开。
走出古老殿堂时，外面的嘈杂声再次涌来。但他觉得那些声音很远，很远。
第三个碎片，来自被追捕的史学家。
下午四点。
林清音抱着王希望，在医疗市场里已经转了两个小时。她用药剂知识帮一个卖草药的老太婆辨明了三种毒蘑菇的解毒方法，换来了一条情报：拍卖行对所有“藏品”都有一年的“静置观察期”。
“这一年里，他们会把藏品放在特殊力场里，观察它的自然演化，评估潜在价值。”老太婆一边捣药一边说，“过了观察期，才会正式上拍。”
一年。
林清音心里算了算时间。地球被掳走，到现在差不多十个月了。
只剩两个月？
她心乱如麻，抱着王希望的手不自觉地收紧。小家伙不舒服地哼了一声。
就在这时，市场入口处突然传来骚动。
“让开！都让开！”
几声厉喝，伴随着能量枪上膛的声音。
人群像潮水一样向两边分开。林清音被人群挤到角落里，她抬起头，看见五个穿着拍卖行制服的人冲进市场，为首的正是在酒馆见过的银瞳。
他们在追一个人。
那人披着破烂的斗篷，跑得跌跌撞撞，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布包。他的右腿好像受了伤，跑起来一瘸一拐的。
“站住！”银瞳冷喝，抬手就是一枪。
一道蓝色的能量束擦着那人的肩膀飞过，打在旁边的摊位上，炸开一团火花。
市场里一片尖叫，人群更乱了。
那人眼看就要被追上，他突然转头，看到了角落里的林清音——或者说，看到了林清音怀里抱着的婴儿。
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。
他用尽最后的力气，朝林清音冲了过来。
“接住！”他嘶哑地喊，把怀里的布包扔向林清音。
林清音下意识地接住。
那是一个很轻的布包，里面好像是一本书。
那人看了她最后一眼，嘴唇动了动，似乎说了什么，然后转身，朝另一个方向跑去。
“追！”银瞳带人追了过去。
几秒钟后，远处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，然后一切都安静了。
林清音站在原地，浑身冰凉。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布包，又看了看王希望。小家伙好像被刚才的动静吓到了，瘪着嘴要哭。
她不敢久留，抱着孩子和布包，快速离开了医疗市场。
晚上七点，方舟主控室。
三个人都回来了。
裴宴脸色铁青，林清音苍白，王腾沉默。
“我先说。”裴宴开口，声音压抑着怒火，“我打听到，地球的编号是‘蔚蓝奇迹-742’，拍卖行评估报告说它有‘异常文明潜力波动’。另外，拍卖行会按客户要求‘定制’抓捕特定目标。”
王腾点头，看向林清音。
林清音把下午的遭遇说了出来，然后拿出那个布包：“那个人……好像认识我？或者说，认识希望？”
王腾接过布包，打开。
里面是一本薄薄的册子，材质特殊，像是某种合成皮革。封面上用陌生的文字写着什么，但王腾体内的金乌血脉微微发热，他竟然能看懂——
《维度文明编年史片段，作者：卡里姆，维度史学家》。
他翻开册子。
里面的内容让他呼吸越来越急促。
这是一本关于“低维世界被高维势力掠夺”的研究笔记。作者卡里姆——也就是下午被追杀的那个人——走遍诸多星域，记录了大量案例。
其中一个案例，详细描述了“至高拍卖行”的操作模式。
“……拍卖行并非单纯商业组织，其背后涉及高维存在的‘文明筛选’实验。被标记为‘低估值’的文明，实则是被选中的观察样本。拍卖过程，本质是样本的‘价值变现’……”
“……‘静置观察期’实则为‘潜力催化期’。拍卖行会向藏品世界注入特定刺激，观察其文明在压力下的进化轨迹。优秀样本将被保留，失败样本将被销毁……”
“……据内部消息，拍卖行正在筹备一场‘超大型拍卖会’，涉及十二个新收录的‘高潜力低维文明’。拍卖会代号‘新纪元’，预计在……”
王腾翻到最后一页。
那里贴着一张小小的星图碎片，上面标注着一个坐标。坐标旁边，有一行手写的、颤抖的小字：
“蔚蓝奇迹-742，拍卖日：星环历第972循环，朔日。注：还剩……358个标准日。”
下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字，像是临终前的呓语：
“救救他们……文明不该是商品……”
主控室里死一般寂静。
所有人都盯着那行字。
358天。
地球被正式拍卖的日子，还有358天。
而他们，连在这里合法停留24小时都做不到。
王腾缓缓合上册子。
他的手指在颤抖，但他握紧了。
“卡里姆……那位史学家，最后说了什么？”他问林清音。
林清音闭上眼睛，回忆了几秒，然后睁开：“他扔给我布包的时候，嘴唇动了动。我没听清声音，但看口型……好像是……”
她模仿着那个口型。
“快……逃……”
沉默。
长久的沉默。
只有方舟引擎低沉的嗡嗡声，还有王希望睡梦中轻微的呼吸声。
裴宴一拳砸在墙上，金属墙壁凹陷下去。
“妈的！妈的！”他低吼着，“我们到底该怎么办？！”
林清音抱着孩子，眼泪无声地流下来。她不是为自己哭，是为地球上的同胞哭，为那个素不相识却拼死传递信息的史学家哭。
王腾站起来。
他走到观景窗前，看着外面那片混乱而残酷的星环集市。
黑暗中，远处那些高耸的建筑亮着光，其中一栋建筑顶端，天秤与锤的徽记在夜空中微微发光，像是嘲弄的眼睛。
358天。
灰色印记还剩20小时。
他们身无分文。
被拍卖行盯上。
希望渺茫。
但王腾看着窗外，眼睛里那两团暗金色的火焰，再次燃烧起来。
比之前更旺。
他转过身，看着裴宴和林清音。
“我们没有退路。”他说，“从来就没有。”
“地球等不了358天。我们连35天都等不了。”
“所以，我们只有一个选择。”
他走回桌前，手指点在那本册子上。
“在拍卖日之前，抢回地球。”
裴宴抬起头，眼睛通红：“怎么抢？我们连门都进不去！”
“那就变强。”王腾的声音很平静，平静得可怕，“强到让他们不得不正视我们。强到我们可以跟他们谈条件。强到……”
他顿了顿。
“我们可以掀翻他们的拍卖台。”
林清音擦掉眼泪：“可是时间……”
“时间不够，就挤时间。”王腾说，“资源不够，就去抢资源。情报不够，就去挖情报。”
他从怀里掏出最后那样东西——那小块星尘合金，古老殿堂的老头没有全拿走，还留了一点点边角料。
“这是我们最后的筹码。”他看着那块金属，“用它，换一个机会。”
“什么机会？”裴宴问。
王腾没有直接回答。
他走到通讯台前，调出一个频率——那是下午在古老殿堂，他偷偷记下的、老头和某个“情报贩子”联络时用的频率。
他按下发送键。
“呼叫‘虚空地精商会’。”他说，“我有笔生意，想跟你们谈谈。”
通讯那头沉默了几秒。
然后，一个尖细、贪婪的声音响起来：
“哦？新客户？你有什么可以交易的？”
王腾看了一眼怀里的王希望，小家伙睡得正香。
然后，他对着通讯器，一字一句地说：
“我有一个关于‘高价值藏品漏网之鱼’的情报。”
“以及，一个能让你们赚大钱的合作方案。”
通讯那头，呼吸明显急促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