通讯结束后的第三分钟，回信来了。
一个坐标，还有一句话：“带上你的‘鱼饵’，单独来。别耍花样，你只有一次机会。”
坐标指向集市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，那里堆满了报废的推进器外壳，像一座生锈的金属山。
王腾把坐标记在脑子里，然后看向裴宴和林清音。
“我一个人去。”
“不行！”裴宴立刻反对，“太危险了。那些地精出了名的狡猾贪婪，谁知道是不是陷阱？”
林清音抱着王希望，眼神里满是担忧：“至少让裴宴暗中跟着，有个照应。”
王腾摇头。
他从怀里掏出那本《维度文明编年史》，翻到最后一页，指着那行“358个标准日”。
“我们没有时间了。”他的声音很平静，但每个字都像钉子，“每一步都必须走对。地精商会是这里最大的情报和黑市中间商，我们需要他们的渠道，更需要他们手里的‘合法身份’。”
他看向窗外，远处拍卖行的高塔在夜色中发着冷光。
“而且，这是唯一能让拍卖行暂时不直接动我们的方法。”
裴宴皱眉：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如果我们只是普通的‘漏网之鱼’，银瞳早就动手了。”王腾说，“他没动，是因为他在观察，在评估。他想知道我们背后有没有什么他没发现的价值。”
他顿了顿。
“所以我们要主动展现‘价值’。但不是展现给拍卖行，是展现给地精商会。让地精认为我们有合作潜力，值得投资。只要地精肯给我们一个‘灰色印记’的长期合约，甚至帮忙弄到临时居住权，拍卖行短期内就不会明着动我们——他们得遵守自己定的‘商业规则’。”
“可是你怎么让地精相信你？”林清音问。
王腾没有说话。
他走到方舟的一个储物柜前，输入密码，柜门滑开。里面放着几样东西——都是之前从“炎黄”基地带出来的，一直没舍得用。
他拿起其中一样。
那是一块拳头大小的晶体，通体透明，内部有暗金色的光点在缓缓流动。看起来和之前交易出去的元素核心碎片很像，但更大，更纯净，而且……里面流动的光点，隐约构成一个展翅飞鸟的形状。
金乌源血结晶。
辰前辈留下的，最后的传承物之一。里面封存着一丝完整的金乌血脉本源。
“这是最后的筹码。”王腾说，“地精商会做遍诸天生意，眼力毒辣。他们认得出这是什么级别的‘古血’。”
裴宴倒吸一口凉气：“你要把这个给他们？！”
“不。”王腾摇头，“我只给他们看。告诉他们，如果我们能活下去，如果能找到合适的环境，这种‘古血’可以培育，可以复制。而我们可以提供‘培育技术’作为长期合作的分成。”
他看向两人。
“这是赌博。赌地精的贪婪，赌他们愿意为了长远的利益，暂时保我们。”
林清音咬着嘴唇：“如果他们拿了东西就翻脸呢？”
“那我们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。”王腾说，“但至少，我们试过了。”
他把晶体小心地装进一个隔绝能量波动的铅盒里，揣进怀里。
然后，他走到林清音面前，低头看着熟睡的王希望。
小家伙的脸蛋红扑扑的，呼吸均匀。王腾伸出手，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。
“如果我两个小时没回来……”他顿了顿，“裴宴，你就带着清音和孩子，开方舟离开这里。不要回头，往星环外围冲。规则扫描再来，就用方舟最后的能量自爆，制造空间扰动，也许有一线机会能跳出去。”
裴宴的眼睛红了。
但他没说话，只是重重地点头。
林清音的眼泪掉下来，滴在王希望的小脸上。
王腾最后看了他们一眼，转身，走出方舟，消失在集市昏暗的巷道里。
金属山内部，别有洞天。
外面是锈迹和垃圾，里面却干净得反常。
王腾按照指示，从一个隐蔽的排气管道爬进去，往下滑了大概三十米，落在一个铺着地毯的走廊里。走廊两边的墙壁是光滑的合金板，头顶的灯发出柔和的白色冷光。
两个手持能量步枪的守卫站在前方。他们不是地精，是某种改造人，半边脸是金属的，眼睛闪着红光。
“搜身。”一个守卫说，声音是电子合成的。
王腾举起手。
守卫用仪器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三遍，重点检查了怀里的铅盒。仪器发出滴滴声，显示检测到高能反应，但被屏蔽了具体信息。
“跟我来。”另一个守卫转身带路。
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金属门。门自动滑开，露出里面的房间。
房间不大，二十平米左右。正中间摆着一张宽大的合金桌子，桌子后面坐着一个……生物。
它身高不到一米二，皮肤是暗绿色的，布满皱纹。尖耳朵，塌鼻子，一双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和贪婪。它穿着绣满金线的华丽长袍，十根手指戴了十五个戒指——每个戒指上都镶着不同颜色的宝石，在灯光下闪闪发光。
虚空地精。
桌子两边还站着四个保镖，都是高大强壮的种族，眼神凶悍。
地精抬起眼皮，看了王腾一眼。
“坐。”它说，声音尖细，但有种久居上位的从容。
王腾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。
“东西。”地精伸出手。
王腾把铅盒放在桌上，但没有打开。
“先谈条件。”他说。
地精的小眼睛眯起来，宝石戒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。
“人类，你好像没搞清楚状况。”它慢条斯理地说，“你现在在我的地盘。我随时可以让你消失，然后拿走你的东西。”
“你可以试试。”王腾平静地说，“但那样你只能得到一块失去活性的古血结晶。而我脑子里的‘培育技术’，还有我知道的关于‘漏网之鱼’的情报，都会随着我一起消失。”
他顿了顿。
“最重要的是，你拿不到拍卖行那里关于‘蔚蓝奇迹-742’的最新内部评估报告。那份报告……我恰好知道在哪里能看到。”
地精的手指停住了。
房间里的空气凝固了几秒。
然后，地精突然笑了，笑声像金属摩擦。
“有趣。”它说，“看来你做了功课。知道我们地精商会最喜欢什么——不是短期暴利，是长期垄断的信息差。”
它靠在椅背上，小眼睛盯着王腾。
“说说你的条件。”
“第一，给我们三人合法的长期居住权，至少一年。第二，提供基础的身份伪装和情报支持。第三，帮我们弄到进入星环内层‘公共区域’的临时通行证。”
地精挑起眉毛：“就这些？不要钱？不要武器？”
“那些我们可以自己挣。”王腾说，“我们需要的是‘合法身份’，是在这里生存和活动的‘资格’。”
地精沉默了片刻。
然后，它说：“作为交换，你要给我什么？”
“三个东西。”王腾竖起三根手指，“第一，我脑子里关于‘炎黄文明古血培育技术’的基础框架——我会口述，你们记录，但核心公式和实操步骤，需要分阶段解锁。”
“第二，我知道银瞳昨天提交了一份关于‘可疑目标’的报告。那份报告现在在拍卖行第七档案室的加密服务器里，我可以告诉你们怎么绕开三层防火墙，在不触发警报的情况下，拷贝一份出来。”
“第三……”
他打开铅盒。
暗金色的光芒瞬间充满房间。
金乌源血结晶静静地躺在绒布上，内部的光点缓缓旋转，那只展翅飞鸟的轮廓清晰可见。
四个保镖同时后退半步，眼神里露出本能的敬畏。就连地精，呼吸也急促了一瞬。
“这是订金。”王腾说，“你们可以拿去检测，确认它的价值和活性。如果交易达成，等我拿到居住权，我会告诉你们怎么安全地‘唤醒’它，并剥离出第一份可培育的样本。”
地精死死盯着那块结晶。
它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，宝石戒指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。
十秒。
二十秒。
一分钟。
终于，它抬起头。
“成交。”它说，“但条件要改一改。”
“说。”
“长期居住权可以给，但不是一年，是三个月。三个月内，你必须证明你的价值——要么提供足以让我们赚回投资的情报，要么完成我们指定的三件‘工作’。达标了，居住权续期。不达标……”
它没说完，但意思很清楚。
“可以。”王腾点头。
“另外。”地精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，“为了让你更快‘融入’这里，也为了让我们评估你的实力……明天下午，带你去见见世面。”
“见什么？”
地精笑了。
“拍卖行的‘秩序维护者’，是怎么处理不守规矩的‘大客户’的。”
第二天下午，集市中央广场。
这里平时是各种黑市交易和角斗表演的地方，今天却挤满了人。
不，不止是人。
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把广场围得水泄不通，至少有上千个。空气里弥漫着兴奋、恐惧、还有看热闹的窃窃私语。
王腾穿着地精提供的伪装斗篷，混在人群边缘。裴宴和林清音没来，他们留在方舟照顾王希望——地精只允许他一个人来。
广场中央，清理出了一片直径五十米的空地。
空地的一头，站着三个身影。
他们穿着统一的银灰色制服，胸前是天平与锤的徽记。脸上戴着面无表情的金属面具，只露出眼睛。他们的手脚、关节处，都有精密的机械结构外露，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光泽。
拍卖行的“秩序维护者”。
不是血肉之躯，是某种高级的智能机械体。
空地的另一头，站着一个……巨人。
那生物身高超过八米，皮肤是暗红色的，肌肉虬结得像岩石。它赤裸着上半身，下半身围着粗糙的兽皮。它的额头长着一对弯曲的角，眼睛是燃烧的火焰。
它手里握着一柄巨大的战斧，斧刃上还滴着暗绿色的血——那是刚才在冲突中，被它砍翻的几个集市守卫的血。
半神。
虽然只是最底层的那种，但确实是点燃了神火、拥有了自己法则领域的“半神”。
它来自某个魔法位面，因为一次失败的召唤仪式，意外坠落到万象星环。来了之后，仗着实力横行霸道，抢了几个商铺，杀了十几个摊主，还扬言要拆了拍卖行在这片集市的办事处。
于是，秩序维护者来了。
“跪下，接受拘捕。”为首的那个维护者开口，声音是冰冷的电子音，没有情绪。
半神狂笑，笑声震得地面都在抖。
“就凭你们三个铁疙瘩？老子在深渊屠过龙，在炼狱宰过恶魔！你们算什么东西？！”
它举起战斧，斧刃上燃起暗红色的火焰。那是它的神火，蕴含着“毁灭”和“愤怒”的法则。
空气开始扭曲，温度急剧上升。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尖叫着后退，有些实力弱的直接晕了过去。
半神动了。
它一步跨出，地面碎裂。战斧带着劈开山岳的气势，朝三个维护者当头斩下！
那一斧的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。斧刃所过之处，空间都被烧灼出黑色的痕迹。
所有人都以为，那三个维护者会被劈成碎片。
然后，他们看到了接下来的一幕。
为首的维护者，抬起了左手。
它的手臂变形，展开，瞬间组合成一面银色的菱形盾牌。盾牌表面流动着复杂的能量纹路。
斧刃斩在盾牌上。
没有巨响，没有爆炸。
只有一声轻微的“嗡”。
然后，斧刃上的火焰……熄灭了。
不是被扑灭，是像被什么东西“吃”掉了，从法则层面被抹除了。
半神的眼睛瞪大，火焰般的瞳孔里第一次出现了惊愕。
它想抽回斧头。
但斧头黏在盾牌上，纹丝不动。
这时，第二个维护者动了。
它的右手变形，伸出一根纤细的、针管一样的东西。针尖亮起一点蓝色的光。
它朝半神一指。
没有能量束，没有声音。
但半神的身体猛地一僵。
它发出痛苦的咆哮，体表开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、发光的纹路——那是它的神格，是它力量的核心，是它点燃的神火在现实中的显化。
那些纹路正在被强行“抽”出来。
“不——！！！”半神疯狂挣扎，另一只手握拳砸向维护者。
第三个维护者挡在了前面。
它甚至没有变形，只是抬起手，张开五指，对准了砸来的拳头。
半神的拳头停在了半空中。
不是被挡住，是像陷入了无形的泥沼。它用尽全力，拳头却在缓慢地、一点一点地……往回退。
好像时间在它身上倒流。
“目标抵抗等级：中等。”
“执行方案：神格剥离。”
“预计耗时：十二秒。”
维护者们用电子音平静地交流着，像在讨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工作。
半神开始惨叫。
它的皮肤裂开，暗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。那些发光的纹路从它体内被硬生生扯出来，在空中凝聚、压缩，最后变成了一颗拳头大小的、多棱面的晶体。
晶体内部，一团暗红色的火焰在静静燃烧。
那是它的神格。
半神的气息瞬间萎靡下去。它的身体开始缩小，肌肉萎缩，皮肤变得干枯。眼中的火焰熄灭了，变成了浑浊的灰色。
它跪倒在地，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从一个威风凛凛的半神，变成一个虚弱的、连普通壮汉都不如的……老头。
整个过程，不到三十秒。
围观的生物们鸦雀无声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，和压抑不住的、牙齿打颤的声音。
为首的维护者收起盾牌，伸手接住那颗神格晶体。它把晶体举到眼前，电子眼扫了一下。
“品质：下等。”
“属性：毁灭\/愤怒偏斜。”
“建议用途：次级能量源，或低阶法则研究素材。”
它把晶体收进腰间的容器里。
然后，三个维护者转身，看都没看地上那个已经废掉的半神，径直离开了广场。
就像完成了一次普通的垃圾清理。
人群慢慢散开。
没有人敢说话。
王腾站在原地，手脚冰凉。
他刚才看得清清楚楚。那三个维护者，从头到尾没有动用任何“力量”。它们只是在“操作规则”。
它们用盾牌“否定”了斧刃上的火焰法则。
它们用针管“抽取”了半神体内的神格结构。
它们用手掌“逆转”了拳头上的时间流向。
这不是战斗。
这是碾压。是高等文明对低等文明，是制定规则的人对遵守规则的人，彻头彻尾的、令人绝望的碾压。
王腾转身，准备离开。
就在这时，他听到旁边两个摊主在小声说话。
“……看见没？那颗神格，品质虽然一般，但至少能当高级能量源用三个月。”
“拍卖行的商铺里，这种‘次品神格’明码标价卖。五百能量币一颗，童叟无欺。”
“五百？昨天不是四百八吗？”
“涨价了。听说最近货源充足，所以降价促销。”
王腾的脚步停住了。
他慢慢转过头，看向广场边缘，那里确实有一家拍卖行旗下的商铺，橱窗里摆着各种商品。
在最角落的货架上，他看到了一排透明的展示柜。
柜子里，摆放着十几颗大小不一、颜色各异的晶体。
每一颗，都散发着微弱但清晰的……神性波动。
标签上写着：
【次等神格（已净化）】
【用途：能量电池、法则研究材料、装饰品】
【价格：480-650能量币】
【库存充足，欢迎批发】
王腾站在那里，看了很久。
久到人群都散光了，久到夕阳把集市的金属垃圾山染成血色。
然后，他转身，朝地精商会的据点走去。
他的脚步很稳。
但他的拳头，在斗篷下握得那么紧，指甲刺破了掌心，淡金色的血液渗出来，一滴一滴，落在地上。
没人看见。
除了他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