碧桃脚步虚浮地冲出了静思斋那间令人窒息的屋子。
廊下的青禾正等得有些焦急,不住地朝门口张望,一见碧桃出来,脸上立刻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,连忙撑着伞迎了上来。
“姑娘,您可算出来了!这雨下得越发大了,奴婢还担心……”
青禾的话音戛然而止,她敏锐地注意到了碧桃脸上的异样。
“姑娘,您的脸,这面纱是?”
只见碧桃脸上蒙着一方素白的绡纱,将口鼻遮掩得严严实实,只露出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,眼神躲闪,带着几分惊魂未定的仓惶。
她的发髻也有些微的凌乱,几缕碎发不受控制地垂在耳侧,月白的斗篷虽然已经重新系好,但仔细看去,衣领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自然的褶皱。
碧桃的心猛地一紧,手下意识地抚上面纱,指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脸颊未褪的滚烫。
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,努力扯出一个看似自然的笑容,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“没什么。方才在屋里,炭火气有些重,熏得我头晕,脸上也有些发烫。三哥瞧见了,便给了我一方他的旧纱,说是让我遮一遮,免得出去被冷风一激,着了凉。”
她顿了顿,像是为了增加说服力,又补充道。
“三哥他……心思细,总是想得这般周到。”
青禾闻言,不疑有他,反而松了口气,连忙点头附和。
“原来如此。三少爷身子弱,自个儿注意保暖,对旁人也细心。这秋雨寒凉,姑娘脸上热乎乎的猛地一吹风,确实容易生病。戴着这面纱正好,挡挡风。”
她说着,仔细地将油纸伞更倾向碧桃,确保没有雨丝飘到她身上。
“咱们快些回去吧,姑娘出来这半晌,又是在三少爷那儿,定然费神了。”
两人并肩走入绵密的雨幕中。
青竹油纸伞隔绝了大部分的雨水,但潮湿的寒气依旧无孔不入。
园中的景致在雨里模糊成一片氤氲的水墨,假山怪石的轮廓变得柔和,花木都低垂着头,承受着秋雨的洗礼。
雨水顺着廊檐汇聚成串,滴滴答答地落下,在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。
碧桃沉默地走着,青禾则在一旁细心地为她引路,避开积水的低洼处,嘴里还絮絮叨叨地说着些闲话,试图驱散这雨天的沉闷。
“姑娘,您进去这会儿,奴婢在外头瞧着,这静思斋真是安静得吓人,除了雨声,几乎听不见别的声响。钱嬷嬷也不知去哪儿了,连个影儿都不见。”
“……”
“姑娘,您说三少爷整日待在这个清静的地方,也不嫌闷得慌吗?不过三少爷性子喜静,画画又能静心,倒是相宜。”
“……”
“对了姑娘,方才奴婢等着的时候,看见两只雀儿,被飘雨淋得湿透了,羽毛都贴在身上,瞧着怪可怜的,哆哆嗦嗦地挤在廊檐底下避雨呢。小满要是看见了,准又得心疼半天,说不定还要偷偷撒些米粒给它们。”
青禾说了好一阵,却不见碧桃回应,侧头一看,只见姑娘眼神飘忽地望着廊外迷蒙的雨景,显然心思早已不知飞到了何处,对自己说的话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。
她那双掩在面纱下的眸子,虽然极力保持着平静,但眼底深处那抹未散的惊悸与慌乱,却没能完全逃过青禾细心的观察。
“姑娘?”
青禾轻轻唤了一声。
“您是不是累了?还是……在三少爷那儿遇到了什么不快?”
她试探着问道。
碧桃猛地回神,心脏又是一阵狂跳。
她连忙摇头,声音透过面纱传来,带着几分闷闷的鼻音。
“没,没有。三哥他很好,只是我自个儿有些乏了。”
她怎能告诉青禾,方才在屋里发生了怎样惊世骇俗的事情?
那一瞬间,薛允玦眼中迸发出的要将她连同他自己一起焚烧殆尽。
那眼神,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,比面对二少爷薛允琛那种带着戏谑和侵略性的目光时,更让她心胆俱寒。
至少,薛允琛的意图是明晃晃的,带着他特有的张扬,而薛允玦他那沉寂外表下突然爆发不管不顾的疯狂,更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,表面平静,内里却藏着能将人彻底吞噬的漩涡。
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他冰凉的指尖划过她肌肤的战栗,他滚烫的唇瓣带着绝望气息的啃噬,还有那衣衫被撕裂时细微却惊心动魄的声音……
这一切,都像烙印一样刻在了她的脑海里,挥之不去。
脸上刚刚因冷雨而稍稍降下的温度,又不受控制地升腾起来,幸好有这方白纱遮掩,才不至于让青禾看出更多的端倪。
“哦,那定是费神了。”
青禾见碧桃不愿多说,便体贴地不再追问,转而说起另一件事。
“姑娘,咱们现在是直接回疏影轩吗?您早膳时不是说,还要去夫人那儿看看中秋的礼单?”
碧桃这才想起正事,强压下心头的纷乱,沉吟道。
“是了,还得去母亲那儿一趟。这会儿雨大,也不知母亲可在房里?”
青禾忙道。
“这个时辰,夫人通常都在锦瑟院正厅的。咱们过去看看吧,若夫人不得空,咱们再回去也不迟。”
主仆二人于是转道往锦瑟院行去。
雨势未见减小,反而越发绵密,天地间仿佛挂上了一层巨大的珠帘。
到了锦瑟院,守在廊下的丫鬟见了碧桃,连忙行礼问安,目光在她脸上的面纱上停留了一瞬,但很快便恭敬地垂下。
碧桃定了定神,问道。
“母亲可在里面?我来看看中秋的礼单。”
小丫鬟恭敬地回道。
“回姑娘的话,夫人一早便被老夫人派人请去颐福堂了,说是商量中秋家宴的事宜,还未回来呢。眼下只有常嬷嬷在厅里核对些账目。”
碧桃闻言,心下稍安。
薛林氏不在,她面对常嬷嬷,压力总归小些。
“那我进去看看常嬷嬷。”
说着,她便示意青禾留在廊下,自己轻轻推门走进了正厅。
厅内燃着暖炭,驱散了秋雨的寒湿之气,暖意融融。
常嬷嬷正坐在窗边的一张紫檀木嵌螺钿大案后,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账册,另一只手则熟练地拨弄着算盘,嘴里还低声念叨着。
听到脚步声,她抬起头,见是碧桃,脸上立刻堆起了慈和的笑容,放下手中的活计,站起身迎了过来。
“哎哟,我的姑娘,这么大的雨,您怎么亲自过来了?快,快进来暖和暖和!”
常嬷嬷一边说,一边快步上前,伸手就要帮碧桃解下那被雨水浸得有些潮湿的斗篷。
她的目光自然也落在了碧桃脸上的白纱上,眼中闪过一丝诧异,但并未立刻询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