伦敦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比泰晤士河畔晨雾更为粘稠的阴郁。
权力不再是流淌于王座与议会之间的河流,而是凝固在审判庭、监狱与街头巷尾的坚冰。
托马斯·温特沃斯,斯特拉福德伯爵,这位曾经权倾一时的国王臂膀,如今身陷伦敦塔的阴影之下。
与他命运相似的,还有坎特伯雷大主教威廉·劳德。议会给他们安上的罪名是“叛国”。
他们真的背叛了国家吗?在查理一世看来,这无疑是一场可笑的闹剧,一场精心策划的政治谋杀。他们是虔诚的新教徒,更是王权最坚定的扞卫者。
若论“叛国”,那些在下议院里高谈阔论、私下里与苏格兰军队眉来眼去的议员们,恐怕才是真正动摇国本之人。
然而,道理在权力的倾轧面前显得如此苍白。
下议院里充斥着反对他的怒吼,上议院则选择了沉默与自保。
查理一世绝望地发现,他名义上的统治核心——议会,已经变成了他自己也无法操控的怪物,正张开血盆大口,意图吞噬他仅存的权威。
就在这王权摇摇欲坠、黑暗似乎要吞噬一切的至暗时刻,一支援军抵达了伦敦。
为首者,正是前驻大明帝国特使威廉·柯林斯。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在大明宫廷中谨言慎行的外交官,此刻的他,风尘仆仆,身上带着坚毅与果决。
在他的身后,是两位同样神情刚毅的原皇家卫队军官——罗伯特·肖恩与华莱士·格雷厄姆。
而更令人瞩目的,是他们所带来的五千名士兵。
这些士兵的装备与气质,与伦敦街头常见的军队截然不同。
他们纪律严明,沉默如山,行进间带着一种经历过严格操练和残酷战火洗礼后才有的肃杀之气。
他们的到来,立刻在伦敦街头引起了轰动,也像一块巨石,投入了伦敦已然浑浊的政治泥潭。
威廉无视了沿途议会派成员惊疑不定的目光,率领着这支精锐,径直来到了查理一世的面前。
他单膝跪地,声音坚定而清晰:“陛下,您忠诚的仆人,回来了。”
“我们带来了来自远方的友谊,更带来了扞卫王冠与秩序的决心。伦敦塔的阴影,不应笼罩忠臣;议会的喧嚣,也绝不能淹没王权神圣的声音。”
原本一边倒的局势,被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。力量的平衡,在这一刻,被彻底改变了。
一支完全听命于国王的精锐部队,在此时的伦敦,只意味着一件事——秩序的铁拳。
当威廉麾下那五千名训练有素、令行禁止的士兵开进伦敦的街道时,这座城市长达数月的、由混乱和恐惧主导的“节日”戛然而止。
此前,伦敦的街头是极端清教徒的乐园。
他们以“净化”为名,肆意打砸抢烧,将这座欧洲大都会变成了宣泄宗教狂热的角斗场。
许多原本安宁的市民,只因为其坚守天主教信仰,便被这群暴徒从家中拖出,家园被捣毁,财产被掠夺,甚至被公然绑在十字架上遭受侮辱与酷刑。
这绝非自发的宗教冲突。
明眼人都看得出,这是一场由下议院中某些野心家精心策划、自上而下点燃的“可控混乱”。
他们巧妙地限定了警察与维持秩序的官方力量,让他们在关键时刻“恰好”缺席。
同时,他们利用恐吓手段,让大多数温和的、不愿参与暴行的新教徒紧闭家门,不敢发声。整个伦敦,于是成了极端分子和暴徒的舞台,用以展示反抗王权的“民间力量”,并以此逼迫国王就范。
然而现在,这一切结束了。
威廉的部队以整齐的队列和冷酷的效率,碾过混乱的街区。
他们驱散暴民,解救被围困的市民,将那些刚刚还在耀武扬威的极端分子毫不留情地制服、拘押。没有过多的言语,只有钢铁般的纪律和碾压性的力量。
对于在恐惧中瑟瑟发抖的伦敦市民而言,这支部队带来的不是新的压迫,而是久违的秩序与安全。
国王的权威,第一次以保护者而非索取者的形象,如此真切地回到了他们身边。街头燃起的,不再是暴徒点燃的房屋,而是人们心中重新燃起的、对公义与和平的希望。
“英国人愿意这帮子黄皮肤的家伙在自己地盘上扬武扬威吗?”
民族的自尊与排外的本能,在酒馆、在街头、在每一个窃窃私语的角落酝酿。
然而,现实的问题更加冰冷。
“你觉得是燧发枪快,还是你手里的那把菜刀快?”
当威廉麾下那些来自东方的士兵,以整齐的队列、冷峻的目光和肩上擦得锃亮的燧发枪肃清街道时,答案不言而喻。
任何试图用石头和草叉挑战这条钢铁防线的冲动,都在那一片黑洞洞的枪口下迅速冷却。
愤怒是情绪,而子弹,是物理。
“下议院那帮子议员能同意吗?”
他们当然不同意!
威斯敏斯特宫里早已炸开了锅。
唾沫横飞的演说,将威廉和他的部队斥为“国王雇佣的东方野蛮人”、“对英格兰自由的终极亵渎”。
议案被飞快地提出,要求以“非法引外兵入境”的罪名弹劾国王,宣布这支军队为“不受欢迎的入侵者”。
然而,政治上的咆哮,需要现实的力量来支撑。
“那你把英国军队拉出来溜溜呗?”
这句话,精准地戳中了议会反对派最痛的软肋。
此时的英国,并没有一支强大的、国家常备军可供议会调遣。
伦敦塔的守军、各地的民兵,其忠诚度四分五裂,大多在观望。
而查理一世,如今手握的是一支只听命于他个人的、历经远东战火淬炼的五千精锐。
五日后,
伦敦塔迎来了一队与周遭压抑气氛格格不入的人马。
威廉·柯林斯一骑当先,他身后并非传统的英国卫队,而是那群来自远东、神情冷峻的士兵,以及几门被骡马牵引、散发着铸铁寒光的野战炮。
威廉勒住马缰,在紧闭的塔门前朗声宣告,“奉国王陛下查理一世之命,即刻释放托马斯·温特沃斯伯爵与威廉·劳德大主教!”
塔楼的守卫长从垛口后探出身子,脸上挂着议会给予的倨傲。
他并未开门,只是将一卷盖有国王印玺的谕令随手扔出,那羊皮纸卷轻飘飘地落在门前的泥地里。
“柯林斯先生,”
守卫长的声音带着怠慢,“伦敦塔效忠于议会。国王的旨意?恐怕它在这里,不如议会的法案有分量。”
威廉静静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羊皮纸,脸上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怒意,反而掠过一丝意料之中的嘲讽。
他没有下马去捡,甚至没有再看那守卫长一眼,只是微微侧过头,对着身后待命的炮兵指挥官,下达了命令:“炮兵就位。”
士兵们以惊人的效率行动起来,推弹、装填、调整射角……炮口在机械的转动声中,缓缓抬起,森然对准了伦敦塔那扇传承了数个世纪的橡木包铁大门。
直到这时,威廉才重新抬眼,望向塔楼上那张已然色变的脸,他的声音依旧平稳,“你可以不理会国王的文书。”
“现在,看看你,是否也能不理会我的炮。”
塔楼上的守卫长脸色瞬间惨白,他周围的士兵也出现了一阵明显的骚动。
他们或许不惧刀剑,但在这些黑洞洞的、足以轰碎城墙的炮口面前,所谓的议会权威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
“你……你这是叛国!是攻击王国要塞!”守卫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威廉的回答斩钉截铁:“我是在执行国王的命令,清除阻塞王国血脉的叛徒。我数三声,开门。否则,后果自负。”
“一……”
伦敦塔前的空气凝固了,只有火炮引信被点燃时发出的“嘶嘶”声。
“二……”
塔楼内传来惊慌的喊叫和奔跑声。沉重的门闩被匆忙拉动的金属摩擦声刺耳地响起。
“等……等等!我们开门!”
就在威廉的“三”即将出口的瞬间,伦敦塔的大门,伴随着刺耳的吱呀声,缓缓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。
门后的守卫们早已失去了之前的傲慢,脸上写满了恐惧与不甘。
威廉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,一队精锐士兵立刻持枪冲入塔内。
不久,两位形容憔悴却难掩激动神色的要人——斯特拉福德伯爵和劳德大主教,在士兵的护卫下,步履蹒跚却又坚定地走出了伦敦塔的阴影,重见天日。
炮口依然指着大门,直到所有人安全撤离。威廉调转马头,对着惊魂未定的守卫们留下了最后一句话:“告诉你们的主子,国王的意志,从今天起,将由钢铁与火焰来书写。”
查理一世端坐于白厅宫的宝座上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权杖冰冷的顶端。
十数年了,他顶着英格兰、苏格兰与爱尔兰国王的头衔,在无数场典礼与议政中扮演着君主的角色。
然而,只有在这几天——在威廉·柯林斯带着那支远东军队,将他的意志化为伦敦街头不容置疑的铁律之后——他才第一次品尝到“国王”二字真正的滋味。
在此之前,那算什么国王?
那只是一个被议会用钱袋子和滔滔不绝的辩论勒住脖颈的傀儡。
每一次征税都像一场屈辱的乞讨,他的每一个决策都在无休止的扯皮中被阉割、被拖延。
他眼睁睁看着苏格兰的叛军越过边境,却无法有效组织一支真正听命于他的军队去迎战;
他听着爱尔兰传来的求救与哀嚎,却抽不出足够的资源去平息叛乱;
他最得力的臂膀、忠诚的斯特拉福德伯爵被押上审判席时,他竟无力保护,只能任由那些议员们以“叛国”的罪名羞辱一位真正的忠臣。
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,几乎将他吞噬。
他空有国王的尊荣,却无国王的权柄;
他心怀雄图,却寸步难行。
王冠沉重,却无法赋予他撬动现实的力量。
但现在,一切都不同了。
当议会扔出的法案被士兵的皮靴踩在脚下,当伦敦塔的守卫在炮口下颤抖着打开大门,当他简单的命令无需经过任何辩论就能化为雷霆般的行动时……查理一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胸腔中被压抑了十数年的郁结仿佛一扫而空。
他缓缓握紧权杖。
力量,这才是君王权柄最原始、也最有效的语言。他不必再理会那些喋喋不休的议员,不必再向任何人妥协乞求。
他微微扬起下巴,目光穿过宫殿的窗户,望向远方。
苏格兰的烽烟,爱尔兰的动荡,还有伦敦城里那些潜藏的反对者……他们都将面对一个与过去截然不同的国王。
一个终于能将“我即国家”这句话,变为现实的国王。
白厅宫的觐见室内,连日来的阴郁与无力感,虽未完全从他眉宇间散去,但一种久违的、属于国王的笃定,已重新在他的姿态中凝结。
他召见的,是此刻支撑他王座的三根支柱:威廉·柯林斯,罗伯特·肖恩,与华莱士·格雷厄姆。
目光扫过眼前这三位风尘仆仆的臣子,查理一世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。
他们皆是他父亲,那位以智慧着称的詹姆斯一世国王,在多年前布下的棋子。
威廉是他父亲派往遥远东方、探索财富与邦交的使者;罗伯特与华莱士,则是他父亲应大明皇帝之请,派去为其传授现代军事技艺的军官种子。
多年过去,物是人非。
当年父王擘画的东方战略,其成果未曾想会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,回馈到他自己身上。这些“先王的遗产”,如今成了拯救他于水火的绝对力量。
“先生们,”
查理一世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厅中响起,打破了沉默,“伦敦的空气,因你们的到来而变得……清新了许多。”
他的话语带着王室特有的含蓄,但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出其中深深的感激与倚重。
威廉上前一步,优雅地行礼:“陛下,我们仅是履行了臣子的职责。先王高瞻远瞩,播下种子,而今能为陛下您收获果实,是上帝的安排,亦是臣等的荣幸。”
他巧妙地将功劳归于先王,既彰显了忠诚的传承,也避开了功高震主的嫌疑。
查理一世微微颔首,目光转向两位军人。“肖恩少校,格雷厄姆少校,”他用了他们在远东服役时获得的军衔,以示认可,“你们的士兵,展现了令人印象深刻的纪律与效率。”
面容刚毅的罗伯特·肖恩沉声回应:“陛下,他们经受的是最严苛的训练,并且……见识过远比街头暴徒更可怕的战场。他们的忠诚,只献给国王。” 这句话无疑是给查理一世吃下了一颗定心丸。
“很好。”查理一世站起身,走到一张铺开着不列颠地图的桌案前。
“威廉,我需要你以外交官的身份,稳住法国和荷兰的大使,我不希望欧洲宫廷过早地出现不利于我们的干涉声音。”
“罗伯特,华莱士,伦敦的秩序必须维持,但眼光要放得更远。
我要你们以这支队伍为核心,着手整编那些仍忠于王室的民兵,打造一支真正属于国王的、能征善战的新模范军。苏格兰的叛军,以及……”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爱尔兰岛上,“那里的麻烦,都需要最终用剑来解决。”
他环视三人,语气变得无比凝重:“我的父亲将你们派往东方,是为王国寻求远方的朋友与力量。
现在,历史将你们送回到我身边,是为了拯救这个王国于内外的敌人。让我们一同,重塑都铎时代以来,王权真正的荣耀。”
这次召见,不仅是一次嘉奖,更是一次权力的正式托付与战略部署。查理一世,正试图将父亲留下的“遗产”,彻底转化为自己手中斩断乱局的利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