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德八年的春风,吹绿了京畿的杨柳,却也吹不散某些角落弥漫的躁动与不安。
科举改革定调,各项新政细则陆续颁布试行,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,激起的涟漪正层层扩散,触及着无数人的切身利益。
西苑精舍内,朱厚照刚批阅完杨一清关于北疆“机动防御支撑点”试行的详细方案,放下朱笔,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。
北疆军事改革的推进相对顺利,毕竟有实实在在的战功和威力惊人的新式火炮作为支撑,边将们即便有疑虑,在硬邦邦的战绩面前也大多选择了服从。
但内部政务的改革,牵扯的利害关系则要复杂得多。
“皇爷,石指挥使在外求见。”
王岳悄步上前,低声禀报。
“宣。”朱厚照精神微微一振。石文义此时求见,多半是锦衣卫又捕捉到了什么重要的风声。
石文义步入精舍,行礼后,并未寒暄,直接切入正题:“陛下,近日京城暗流涌动,多与新政有关。”
他呈上一份密奏,“据查,部分对科举、经济新政不满的官员及关联士绅,暗中串联频繁。其聚会地点多选在城外别业或某些看似寻常的书画铺、茶楼后院。言论间,多有非议朝政、攻讦杨阁老与费学士之语,甚至有人私下串联,欲在即将开始的乡试中,鼓动士子以‘维护圣学’为名,抵制新式考题。”
朱厚照接过密奏,快速浏览着上面罗列的时间、地点、人物及部分关键言论,脸色平静,眼中却闪过一丝冷意。
他对此早有预料,改革必然触动利益,引来反弹。
“都有哪些人跳得最欢?”
他淡淡问道。
石文义早有准备,又呈上一份名单,上面清晰标注了几个名字和其背后的关系网络,其中不乏一些科道言官和颇有清望的翰林官,甚至隐隐牵连到某位已经致仕但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的老臣。
“此外,”石文义补充道,“江南方面亦有密报,部分与旧漕运、官营织造利益攸关的大户,对‘招标发卖’新策极为抵触,已有人暗中筹集银两,派遣得力家人入京,意图多方打点,阻碍新法在江南的推行。其目标,恐指向户部及工部相关官员。”
朱厚照冷哼一声:“蚍蜉撼树,不自量力。”他放下名单,看向石文义,“石卿,依你之见,当如何处置?”
石文义沉声道:“陛下,目前其等尚在串联议论阶段,并未有实质悖逆之举。臣以为,不宜贸然动用雷霆手段,以免引起士林震荡,反于新政不利。当下之计,当以‘震慑’与‘分化’为主。”
“细说。”
“其一,加强监控,掌握其确切动向与核心人物,做到心中有数。其二,择其言辞最激烈、影响最坏者一二人,由都察院或科道出面,以其‘私下非议朝政、结交朋党’等不大不小之罪名进行弹劾,略施薄惩,以儆效尤。此举意在敲山震虎,表明朝廷对此类行径并非一无所知。其三,对名单上那些立场摇摆、或可争取之中间派,可由杨阁老或费学士等人,私下予以告诫或安抚,陈明利害,使其不敢轻易附逆。”
朱厚照微微颔首,石文义的策略老练而稳妥,既展现了肌肉,又留有余地,避免将潜在的不满者彻底推向对立面。
“准。”
朱厚照果断道。
“就按此办理。告诉杨廷和与费宏,让他们知道该怎么做。至于江南那边……”他顿了顿,“让韩福,新任漕运总督,多费心,盯着那些大户,若有人敢在推行新法时暗中作梗,或行贿赂之事,查实一个,严办一个!不必留情!”
“臣遵旨!”石文义躬身领命。
随着朱厚照的决断,一张无形的大网开始悄然收紧。
数日后,都察院一位素以敢言着称的御史,出人意料地上了一道弹章,参劾礼部某员外郎“私德不修,交接匪人,于私邸妄议朝政,有失官箴”。
证据确凿,那员外郎被当即革职查办。此事看似与新政无关,却让不少暗中串联的官员心头一凛,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。
与此同时,杨廷和与费宏也分别以“探讨经义”、“商议报务”等名义,召见了几位在名单上被标记为“可争取”的官员,一番恳谈,既肯定了其学问人品,又委婉点明了朝廷推行新政的决心,以及朋比结党之危害。
这些官员多是聪明人,自然听懂了弦外之音,态度顿时收敛了不少。
京城的暗流,在锦衣卫的监控和朝廷的适度敲打下,表面上似乎平息了许多。
然而,朱厚照和石文义都清楚,这仅仅是暂时的压制。
改革的阻力根深蒂固,只要触及核心利益,反抗就不会停止,只会以更隐蔽、更复杂的形式存在。
大明的中枢,在推进新政的道路上,如同在雷区中穿行,必须时刻保持警惕,依靠敏锐的耳目和果断的手段,才能确保这艘巨轮不至于在内部的暗礁上搁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