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泰和县内吴永年与地方士绅的拉锯战陷入僵局,联名“公禀”的压力如同阴云笼罩县衙之际。
一队约两百人的精锐骑兵,打着“钦差巡查,整饬军备”的旗号,悄无声息地开进了吉安府地界。
为首者,正是因平定西南杨友之乱而声名鹊起、新近被擢升为都督佥事、奉旨巡阅东南兵备的周遇吉。
这支骑兵虽人数不多,但个个盔明甲亮,神情肃杀,坐下战马膘肥体壮,行进间自有一股久经沙场的凛冽杀气。
他们并未进入吉安府城,而是径直在府城外的驿馆驻扎下来,同时派出数支小队,手持兵部文书,开始巡查吉安府下辖各卫所的屯田、军械及操练情况。
周遇吉的到来,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原本就暗流涌动的赣江水系,瞬间改变了各方势力的心态平衡。
他虽未直接介入地方政务,但其“巡阅兵备”的职责,以及其本人赫赫的战功和皇帝心腹的身份,都让他的存在本身,就带有极强的威慑力。
消息传到泰和县,刘文炳手中的茶杯猛地一颤,溅出的茶水打湿了他昂贵的绸衫。
他可以不把一个七品知县放在眼里,可以对知府衙门的暧昧态度心存侥幸,但面对周遇吉这样手握精兵、直达天听的军方重臣,他感到了发自骨髓的寒意。
周遇吉的西南平叛之事,他早有耳闻,深知这位将军手段之酷烈,对敢于对抗朝廷权威者,绝无仁慈可言。
“他……他怎么会突然来到吉安?”
刘文炳声音干涩地问向身旁的心腹师爷。
师爷面色凝重:“老爷,恐怕来者不善啊。周遇吉早不来晚不来,偏偏在吴知县推行清丈遇到阻碍之时到来,这绝非巧合。恐怕……是朝廷的意思。”
与此同时,县衙内的吴永年,在得知周遇吉抵达吉安后,精神为之一振。
他虽未接到任何明确指令,但敏锐地意识到,这是一个打破僵局的绝佳机会。
他立刻以汇报地方治安、请求军方协助维持清丈秩序为由,亲自前往周遇吉驻地拜见。
驿馆之内,周遇吉并未身着甲胄,只是一身简单的箭袖武服,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,却让吴永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。
“周将军,下官泰和知县吴永年,拜见将军!”
吴永年恭敬行礼。
周遇吉目光如电,扫过吴永年,声音沉稳:“吴知县请起。本将奉旨巡阅兵备,听闻贵县正在推行清丈国策,可有难处?”他并未寒暄,直接切入主题。
吴永年心中一定,知道周遇吉必然知晓内情,便简明扼要地将清丈遇到的阻力,尤其是刘家等士绅联合施压、呈递“公禀”之事禀报了一遍。
末了道:“下官非是畏惧艰难,然地方势力盘根错节,下官唯恐其狗急跳墙,滋生事端,影响清丈大局,亦危及地方安宁。故恳请将军,能否酌情派些兵士,于清丈紧要处驻跸,以安民心,亦震慑宵小。”
周遇吉听完,沉默片刻,淡淡道:
“清丈田亩,乃陛下钦定之国策,关乎朝廷赋税,社稷安稳。凡有阻挠者,即为对抗朝廷。地方安宁,自有地方官府维持,本将麾下儿郎,职责在于整饬军备,护卫疆土,不便直接介入地方政务。”
吴永年闻言,心中微微一沉。
然而,周遇吉话锋一转:“不过,维持地方秩序,确保国策畅通,亦是军伍份内之事。本将会在此地盘桓数日,巡查各卫所。在此期间,若有不法之徒,胆敢聚众闹事,冲击官府,危害朝廷命官安全……那就是另一回事了。我大明将士的刀,还利得很。”
这话说得平淡,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。
吴永年瞬间明白了周遇吉的立场——他不会直接派兵帮你去丈量土地,但会为你兜底,确保不会发生暴力抗法的事件,并且用他和他军队的存在,向所有潜在的反抗者,传递一个清晰无比的信号:朝廷的决心不容挑战,对抗的代价,你们承受不起。
“下官明白了!谢将军!”
吴永年心中大定,躬身告退。
周遇吉抵达吉安并接见吴永年的消息,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传开。那支驻扎在府城外、沉默而精锐的骑兵,其无形的压力,远比千言万语更具威力。
刘文炳等人联名“公禀”带来的气势,瞬间冰消瓦解。
原本态度暧昧的吉安知府张汝贤,也立刻转变了口风,向泰和县发来公文,明确要求“加快清丈进度,不得有误”。
铁蹄无声,却已慑服四方。皇权的意志,在军事力量作为后盾的背景下,终于开始真正穿透那层厚重的“乡土之壁”,向着帝国的基层,坚定地延伸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