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,辽东督师府邸却灯火通明。正厅里,沈砚秋指尖轻叩桌面,目光扫过桌上那封盖着魏忠贤私印的密信——苏清鸢两个时辰前截获的,上面清清楚楚写着“若杀沈砚秋,便升其为辽东总兵”,落款处还摁着锦州守将刘振雄的指印。
“宴席都备妥了?”沈砚秋抬眼问立在阴影里的秦玉容。她一身玄甲未卸,按着刀柄点头:“二十名好手伏在屏风后,周文郁也控住了锦州四门。”她顿了顿,声音压低,“刘振雄午后调了二百亲兵驻在府外三条街的民宅里,看样子是想里应外合。”
沈砚秋冷笑一声,将密信凑近烛火。火苗舔上纸角,映得他眉眼间一片凛冽。魏忠贤这次派太监王承恩来,明面上是送内府赏赐,暗地里带着五名死士,连刘振雄这等老将都敢策反,分明是要在辽东地界上将他彻底除去。他深吸一口气,心口发沉——辽东刚稳,宁远决战在即,阉党竟迫不及待要自毁长城。
“督师,他们到了。”亲兵在门外低报。沈砚秋敛起神色,将灰烬拂散,起身时已换上一副温然笑意:“请。”
---
王承恩抱着拂尘迈进厅门,尖细的嗓音带着三分谄媚七分试探:“沈督师劳苦功高,九千岁特命咱家送来西域宝马十匹、东珠一斛,以慰将士辛劳。”他身后跟着五名魁梧“侍卫”,步履沉稳,腰间佩刀虽收在鞘中,右手却始终虚按刀柄。最后进来的刘振雄眼神飘忽,铠甲穿得齐整,左手却一直缩在护腕里。
沈砚秋拱手谢恩,引众人入席。酒过三巡,王承恩忽叹:“听闻宁远战事吃紧,皇太极集结七万精锐,督师可有把握?”他说话时眼角瞟向刘振雄,刘振雄立刻接话:“是啊督师,若需末将死守锦州……”话未说完,左手不慎碰倒酒盏——沈砚秋看得分明,那护腕下露出一角黄绫,分明是调兵手令!
“刘将军慎言。”沈砚秋举杯打断,目光似无意扫过王承恩,“辽东将士同心,何分锦州宁远?倒是王公公远来辛苦,本督敬你一杯。”他仰头饮尽,袖口沾了些酒渍,顺势起身更衣。经过秦玉容身旁时,指尖在杯沿轻敲三下——这是动手的暗号。
---
更衣房中,苏清鸢悄无声息地现身,将一页纸塞进沈砚秋掌心:“查清了,五名死士都是东厂蓄养的高手,擅用淬毒短刃。刘振雄的二百亲兵卯时三刻动手,信号是火铳三响。”她语速极快,“但王承恩怀里还藏着一封密信,我看他时时按着胸口,怕是比那调兵手令更要紧。”
沈砚秋展开纸条,上面绘着督师府邸的布防图,连秦玉容伏兵的位置都标得清清楚楚。他眸色一沉——府里有内鬼。此刻厅堂方向传来王承恩拔高的笑声:“沈督师怎的还不回来?咱家还有九千岁的口谕要传呢!”
“按原计划动手。”沈砚秋撕碎纸条,声音冷峻,“你带人盯紧府内往来仆役,一个不许放出。”苏清鸢点头隐入黑暗,他整理衣袍,再回席时脸上仍带着温润笑意。
---
王承恩见他归来,使了个眼色。一名死士突然捧起锦盒上前:“此乃九千岁亲赐的辽东地形沙盘,请督师过目。”盒盖掀开的刹那,寒光乍现!那死士从夹层中抽出短刀直刺沈砚秋心口,另外四人同时暴起,厅内烛火被刀风带得狂跳。
沈砚秋早有防备,侧身避开锋芒,右手抓起酒壶砸向最近那名死士的面门。瓷片混着酒水四溅,他趁机后退两步,将手中酒杯狠狠摔在地上——
“铿!”屏风轰然倒地,秦玉容率伏兵杀出,长刀如雪练般卷向死士。几乎同时,刘振雄猛地掀案欲起,却被沈砚秋一脚踹中膝窝。他踉跄跪地,袖中调兵手令滑落,被沈砚秋一脚踩住:“刘将军,现在投降,本督留你全尸。”
王承恩脸色煞白,颤着手探向怀中。沈砚秋箭步上前扣住他手腕,从衣襟内扯出一封火漆密信。撕开一看,竟是魏忠贤与皇太极约定“共分辽东”的盟书,末尾还附着阉党在辽东的暗桩名录!
“好个‘慰劳将士’!”沈砚秋将盟书掷在地上,目光如刀刮过王承恩惨白的脸,“九千岁连辽东的地契都拟好了?”他转头看向被秦玉容制住的死士,其中一人突然口溢黑血——竟提前服了毒。
刘振雄面如死灰,突然嘶声道:“督师!末将愿招!魏忠贤许我总兵之位,还说……还说后金破宁远时,京里会有人助他废……”话未说完,王承恩猛地挣脱束缚,一头撞向梁柱。血光迸溅前,秦玉容的刀鞘已重重敲在他后颈。
厅中顷刻死寂,只剩烛花噼啪作响。沈砚秋拾起盟书,指尖摩挲过“山海关”三字——原来阉党的手,早已伸到了辽东命脉之处。
“拖下去,分开审讯。”他声音不大,却让所有人心头一凛,“玉容,带人围了刘振雄的亲兵营,就说……本督要夜巡锦州防务。”
秦玉容收刀领命,玄甲掠过满地狼藉时,窗外忽然传来马蹄声。一名斥候浑身是血冲进厅门:“督师!后金前锋已至宁远城外二十里——”话音未落,锦州城头隐约传来三声火铳响,正是刘振雄亲兵动手的信号。
沈砚秋攥紧盟书,纸边陷进掌心。宁远烽火将至,锦州内乱又起,而怀中的阉党罪证滚烫如火。他望向漆黑如墨的夜空,嘴角扯出冰冷的弧度。
这一夜,注定无人安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