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玉容的手指按在刀柄上,力道大得指节发白。她盯着那五名翻身下马的动作——太稳了,稳得不像常年在马背上讨生活的边军,倒像是刻意练过的江湖把式。
大人,她侧身挡住沈砚秋半边身影,声音压得极低,看他们下盘。
沈砚秋的目光掠过那几双沾着新鲜红胶泥的军靴。锦州城东三十里才有这种土质,昨夜刚下过雨,而这行人今早才从山海关过来。他面上仍带着接旨的恭谨,指尖却在袖中轻轻叩击——这是他在米脂审案时养成的习惯,每叩一下,便是一条疑点。
王承恩捧着圣旨上前,尖细的嗓音带着刻意拖长的尾音:陛下念督师劳苦功高,特赐西域宝马三匹,东珠十斛——他眼睛往粮仓方向瞟了瞟,还请督师清点入库。
沈砚秋躬身谢恩,眼角余光瞥见一名侍卫正偷偷打量粮仓守卫的换防时辰。他心下冷笑,魏忠贤这是连掩饰都懒得做了。
当夜督师府书房,烛火跳了一跳。
秦玉容卸下轻甲,露出内衬暗袋里藏的一小撮红泥:我跟着他们去了驿馆,五个人进屋前都在台阶上蹭过鞋底。她将红泥倒在案上,锦州东郊特有的红胶土,粘性极大,除非是他们今早特意去踩过。
沈砚秋用银簪拨开泥土,里面混着几粒细沙——这是锦州军械学堂扩建工地才有的河沙。
还有这个。秦玉容又从怀中取出一块撕破的布条,他们换衣时,我从窗缝里扯下的。
布条是上好的杭绸,却用粗线缝了内袋,针脚凌乱。沈砚秋抚过那道缝线,忽然指尖一顿——线头处沾着些许黑色粉末。他凑近烛火细看,心头一凛:这是火药坊新配的颗粒火药。
门外传来三长两短的叩门声。苏清鸢闪身而入,发梢还带着夜露的湿气。
王承恩酉时三刻去了张参将府上。她语速极快,我买通了下人,说是送了箱‘土产’。但箱底有暗格,藏的是这个——她将一张纸条铺在案上。
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:子时粮仓火起为号,落款处盖着魏忠贤的私印。沈砚秋盯着那方小印,忽然想起去岁在京城,崔应元曾得意洋洋展示过魏忠贤赏他的私印拓本——与眼前这方一模一样。
张参将什么反应?他问。
苏清鸢摇头:收下了,但让心腹亲兵把箱子抬进了密室。她顿了顿,我出来时,看见王承恩的侍卫在巷口晃悠,像是在把风。
秦玉容突然起身:要不要现在拿下?
不急。沈砚秋指尖轻叩桌面,张参将是锦州老将,家小都在城中。魏忠贤许他辽东总兵之位,他未必真敢接。
他走到辽东布防图前,目光落在锦州粮仓的位置。那里现在堆的都是沙包,真正的粮草早已转移到地下秘库。王承恩若真要烧仓,反倒会暴露他们的计划。
玉容,你带人盯紧驿馆,看他们今夜是否真要动手。他转头看向苏清鸢,清鸢,你去查张参将最近和京城哪些人通过信,特别是他那个在国子监读书的儿子。
二人领命而去。沈砚秋独自站在窗前,望着锦州城的万家灯火。这一刻他忽然想起穿越前在历史书上读到的明朝结局——内斗不休,边关糜烂。而他此刻就站在这漩涡中心,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。
更漏指向亥时,秦玉容去而复返,脸色凝重:他们没动,但张参将府上后门开了,出来个戴斗篷的,往驿馆方向去了。
看来我们的张参将,是打算亲自去谈条件了。沈砚秋冷笑,走吧,去听听他们开的什么价。
夜色浓重,锦州城的街巷静得只能听见打更人的梆子声。沈砚秋和秦玉容隐在驿馆后墙的阴影里,看着那个戴斗篷的身影闪进侧门。
窗纸上映出两个对峙的人影——一个躬身哈腰,一个趾高气扬。
……事成之后,辽东总兵之位自然是你囊中之物。这是王承恩的声音。
斗篷人似乎犹豫了一下:可沈砚秋刚打了胜仗,深得军心……
军心?王承恩嗤笑,皇太极七万大军不日即到,到时候他是功臣还是罪臣,还不是九千岁一句话的事?
沈砚秋在窗外听得真切,忽然觉得腰间那块格斗术残页硌得他生疼。这是他穿越带来的唯一物件,曾经救过他多次性命。而这一次,他要救的不止是自己。
秦玉容的手已经按在刀柄上,只等他一个手势。
但他却摇了摇头。
让他们谈。他轻声道,我要知道,除了张参将,这锦州城里还有多少人心向阉党。
夜风卷起落叶,打着旋儿扑向驿馆的灯笼。光影摇曳间,沈砚秋看见王承恩的侍卫正在院中巡逻,腰间的佩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
这一刻,他忽然想起离京前徐光启的赠言:辽东之局,如履薄冰,一步错,满盘输。
而现在,这冰面已经出现了裂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