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砚秋指节叩着桌面,沉闷的声响在书房里回荡。窗外月色被薄云遮掩,只透进些许惨淡的光。秦玉容带回来的消息,让方才庆功宴的喧嚣瞬间冷却——李公公一行果然按捺不住了。
“人赃并获?”沈砚秋抬眼,目光锐利如刀。
“三个‘侍卫’想趁夜摸进军械库,被我们的人当场按住。”秦玉容嘴角扯出个冷峭的弧度,“搜身时,从领头那个的靴筒里摸出这个。”她将一柄不及小臂长的短刀搁在桌上。刀鞘朴实无华,抽出来却寒光凛冽,刀身近柄处刻着个极小的“内”字。
“内官监的样式。”沈砚秋指尖抚过那个刻字,“宫里的东西。”
“李公公那边……”
“请。”沈砚秋截断她的话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,“现在就请。带上周文郁,再调一队可靠的亲兵,把驿馆围了。记住,是‘请’,动静别太大。”
秦玉容领命而去,步伐带风。
不到半个时辰,李公公就被“请”到了督师府偏厅。他穿着常服,脸上还带着惺忪睡意,一见端坐主位的沈砚秋和分立两侧的秦玉容、周文郁,那点残存的睡意立刻烟消云散。
“沈督师,这是何意?”李公公强自镇定,尖细的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杂家奉旨劳军,明日还要回京复命……”
沈砚秋没说话,只朝秦玉容微一颔首。
秦玉容将那柄短刀“哐当”一声扔在李公公脚前。“李公公,认识这个吧?”
李公公瞳孔一缩,随即梗着脖子:“杂家不知这是何物!”
“不知?”周文郁上前一步,声音沉冷,“你带来的那三个‘侍卫’,已经招了。说你是奉了魏公公之命,借劳军之名,行刺杀之实!目标就是沈督师!”
“血口喷人!”李公公尖叫起来,脸色煞白,“他们是诬陷!杂家对皇上、对朝廷忠心耿耿……”
“搜他住处。”沈砚秋终于开口,语气平淡,却让李公公瞬间僵住。
“沈砚秋!你敢!杂家是钦差……”
“就是因为你顶着钦差的名头,才更要搜个明白。”沈砚秋站起身,走到他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“若你是清白的,本督亲自向你赔罪。若不然……”他顿了顿,眼神冰寒,“私藏凶器,勾结外敌,这罪名,够你死十次了。”
不等李公公再嚷,秦玉容已带着人直扑驿馆。
李公公住的院子很快被翻了个底朝天。箱笼被打开,衣物散落一地。秦玉容亲自盯着,不放过任何角落。一名亲兵敲打着墙壁,听到一处声音略显空闷,用力一推,竟推出个暗格。
“将军!”亲兵从暗格里摸出个油布包裹。
秦玉容接过,入手沉甸甸的。打开油布,里面是几封密信,还有一枚触手冰凉的铜印。她拿起最上面那封信,抽出信笺,只扫了几眼,脸色就变了。
“带走!”她厉声喝道,将东西仔细包好,攥在手里,转身大步流星赶回督师府。
偏厅里,李公公已是汗出如浆,眼神涣散。当秦玉容将那个油布包裹放在沈砚秋面前时,他双腿一软,几乎瘫倒在地。
沈砚秋先拿起那枚铜印。印纽是蟠龙式,翻过来,印文赫然是——“提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关防”。
魏忠贤的私印。
他放下印,展开那几封信。第一封是写给皇太极的,约定“沈砚秋若死于乱军或‘急病’,山海关守军可暂借粮草与后金,事后平分辽东”。落款处,盖的正是这枚关防印。第二封是给京城某个兵部官员的指令,让其“伺机散布沈砚秋拥兵自重、意图不轨之言”。第三封,字迹略显潦草,像是匆忙写就,内容却最是骇人——“若辽东事不可为,则于宫中发动,控制幼帝,另立藩王……”
沈砚秋慢慢折起信纸,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。他抬眼看向面如死灰的李公公:“魏公公……好大的手笔。”
李公公嘴唇哆嗦着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“说吧。”沈砚秋坐回椅中,声音恢复了平静,却比之前的厉色更让人胆寒,“把你知道的,都说出来。魏忠贤在辽东,还有哪些安排?京城里,他准备什么时候动手?”
李公公瘫在地上,冷汗浸透了内衫。他知道,这些东西被翻出来,自己已是死路一条。他猛地抬头,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:“杂家说了……沈督师能保杂家一条活命吗?”
沈砚秋看着他,目光深邃:“那要看你说的话,值不值你这条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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审讯持续到后半夜。
李公公为求活路,倒豆子般将他知道的和盘托出。魏忠贤如何与皇太极暗中往来,如何在朝中编织罗网,如何计划在关键时刻发动宫变……一桩桩,一件件,听得周文郁额头青筋直跳,秦玉容按在刀柄上的手紧了又紧。
沈砚秋始终沉默地听着,只在关键处偶尔追问一两句细节。
天色将明时,李公公嗓子已经沙哑,瘫在地上如同烂泥。沈砚秋示意亲兵将他带下去,严加看管。
书房里只剩下三人,空气凝重得能滴出水来。
“这些信,还有李公公的口供,必须立刻送进京。”周文郁声音低沉,带着压抑的愤怒,“魏阉竟敢通敌谋逆!皇上这次定不能再容他!”
秦玉容却皱眉:“东西送回去容易,可京城是魏忠贤的地盘。万一路上被截下,或者到了京里被他的人做了手脚……”
沈砚秋指尖轻叩桌面,发出规律的轻响。他目光落在那个油布包裹上,良久,才开口道:“信,要送。但不能只走一条路。”
他看向苏清鸢,不知何时她已站在门边,显然已听了许久。
“清鸢,李公公的口供,你亲自整理,用密码誊录三份。”沈砚秋吩咐道,“原件封存。一份走锦衣卫的密奏渠道,直送御前。一份交给徐老先生,他知道该怎么做。第三份……藏好,以备不时之需。”
苏清鸢点头:“明白。”
“这些密信和关防印,”沈砚秋又看向周文郁和秦玉容,“由文郁你亲自挑选可靠人手,伪装成商队,分批送往京城。玉容,你派一队精锐骑兵,暗中护送至关内。”
“那魏忠贤在京里的布置……”秦玉容仍有顾虑。
“所以不能打草惊蛇。”沈砚秋眼神冷冽,“东西送到之前,辽东一切如常。李公公‘感染风寒’,需要静养,暂不回京。至于魏忠贤……”
他顿了顿,声音里透出一丝凛冽的杀意:“他既然把手伸到辽东,还想在京城翻天,那这次,就把他连根拔起。”
窗外,晨曦微露,照亮了沈砚秋沉静的侧脸。一场比锦州之战更为凶险的较量,已在无声中拉开序幕。远在京城的魏忠贤,此刻是否已感觉到,那来自辽东的刀锋,正悄然抵近他的咽喉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