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,锦州城头的血腥气尚未被秋风完全吹散。沈砚秋站在昨日被巨石砸毁的城楼缺口处,指尖抚过断裂砖石的新茬,目光却落在西北方向——那里是通往小黑河的必经之路。
“督师,李公公带到。”亲兵押着披枷戴锁的阉党首领上前。不过数日囚禁,这位昔日养尊处优的太监已憔悴不堪,唯有那双眼睛仍透着精光。
沈砚秋头也不回:“你说有关乎宁远存亡的要事?”
李公公喉咙里发出嘶哑笑声:“沈督师好定力。可知皇太极为何只围不攻?他在等锦州粮尽。”
“辽东军屯丰收,粮仓满溢,皇太极打错了算盘。”
“若粮仓起火呢?”李公公忽然压低声音,“魏公公有批死士已混入宁远,专为烧粮而来。其中三人……就在昨日入城的民夫之中。”
沈砚秋倏然转身,盯着李公公闪烁的眼神。这消息来得太巧,恰在首战之后,像是精心设计的诱饵。
“本督为何要信你?”
“因为魏公公要咱家死。”李公公扯开衣襟,露出胸前一道紫黑掌印,“那日擒获咱家时,有个死士趁机下了毒手。若非秦将军及时制止,咱家早已……”
沈砚秋眼神微凝。那日擒获李公公时确有混乱,秦玉容曾报有个死士妄图灭口。他原以为是阉党怕泄露机密,如今看来竟是魏忠贤要清理门户。
“说下去。”
李公公喘息着:“魏公公与皇太极约定,破宁远后要接回被俘的亲信。但那些人知道太多阉党通敌的细节,魏公公改变主意了——他要借刀杀人,让后金破城时‘误杀’所有知情者,包括咱家。”
这时苏清鸢快步登城,将一份刚译出的密报递给沈砚秋:“督师,小黑河方向的斥候回报,发现后金运粮队踪迹。”
沈砚秋展开密报,目光在“粮车千余,守军三千”上停留片刻,忽然问李公公:“你既知必死,为何还要助我?”
“咱家要报仇。”李公公眼中闪过狠毒,“魏公公不仁,休怪咱家不义。那些死士身上都有东厂特制的火油,遇水不灭,最宜烧粮。”
沈砚秋示意亲兵将李公公带下,转身对苏清鸢道:“你怎么看?”
“太过巧合。”苏清鸢蹙眉,“昨日刚有民夫入城,今日他就告发。若是苦肉计,意在诱我们分兵查内奸,放松城防。”
沈砚秋望向城外后金大营。晨光中,敌军正在调动部署,显然在准备新一轮进攻。若此时分心清查内奸,正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。
“传令周文郁,炮营保持警戒,重点关注敌军攻城器械。”他沉吟片刻,“至于那些民夫……让秦玉容派一队亲信暗中监视,但不要打草惊蛇。”
苏清鸢领命而去。沈砚秋独自在城头踱步,将李公公的话反复咀嚼。这太监所言半真半假,但那个掌印做不得假——魏忠贤确实要灭他的口。
午时刚过,斥候带回新消息:小黑河粮道守军增至五千,且在山谷两侧设了伏兵。
“皇太极在钓鱼。”沈砚秋指着地图对周文郁道,“他故意暴露粮道位置,想诱我们出击。”
“那咱们按兵不动?”
“不。”沈砚秋指尖点在小黑河南侧的一片密林,“派一支精锐夜不收,带改良火药去这里。不烧粮车,炸山体。”
周文郁先是一怔,随即明白过来:“督师要断他粮道,又不入陷阱?”
“皇太极既设了套,我们总不能白费他一番布置。”沈砚秋淡淡道,“炸塌山谷,让他的伏兵自食其果。”
命令传下,一队夜不收带着改良火药悄然出城。沈砚秋又唤来秦玉容,吩咐她加强粮仓守卫,但明松暗紧——他要看看,那些混入城中的“死士”究竟意欲何为。
黄昏时分,沈砚秋亲自巡视粮仓。金黄的玉米堆积如山,几个民夫正在搬运粮袋。见督师到来,他们慌忙跪地行礼,其中一人低头时,脖颈处露出小片刺青——东厂死士的标记。
沈砚秋恍若未见,只嘱咐守军小心火烛,便转身离去。他知道,这些死士不过是被抛弃的棋子,真正的杀招恐怕还在别处。
果然,入夜后苏清鸢来报:李公公在狱中突发高烧,医官查出是慢性毒药所致。
“下毒手法隐蔽,应是入狱前就中了毒。”苏清鸢神色凝重,“看来魏忠贤早就要他死,无论任务成败。”
沈砚秋站在窗边,望着宁远城外的点点营火。皇太极在等锦州粮尽,魏忠贤在盼宁远城破,这两股势力虽各怀鬼胎,却阴差阳错形成了配合。
“督师,夜不收已就位。”亲兵在门外禀报。
沈砚秋最后看了眼地图上小黑河的位置,轻轻挥手:
“动手。”
夜色中,一队黑影如鬼魅般潜入密林。而在宁远城内,那几个民夫模样的死士,也开始向粮仓方向移动。
城头风声呜咽,仿佛万千魂灵在夜色中低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