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无涯跪坐在偏殿角落,左手撑地,右手搭在膝上,指节微微发青。他没动,也没抬头,只是盯着面前那块被剑气划出裂痕的金砖。裂纹从案台脚下延伸过来,像一道干涸的河床,边缘还泛着暗红,仿佛烧过又冷透的铁。
肩上的伤已经不再渗血,但布条缠得太紧,勒得肋骨处一阵阵发闷。他试着调息,错劲刚在经脉里转了一圈,胸口就猛地一沉,像是有块石头压了下来。他咬住后槽牙,硬生生把那股翻涌的气血咽回去。
门外脚步声又响了。
这次不是内侍轻巧的步子,而是重靴踏在石板上的声音,来来回回,停了几次,又退开。他知道,有人在看。
他不动,也不问。刚才那一剑的事,不能再说第二遍。他说了实话,可没人会信一个布衣小子碰本书就能惊动镇运剑柱。那本《天子剑法》现在不在案上了,被人收走了,连同那卷暗金封皮的秘籍,一并消失。
可他记得清清楚楚——剑尖炸出银白剑气时,封皮上的字似乎跳了一下。
“吱呀”一声,门开了条缝。
两个内侍端着食盒进来,放在离他三步远的小几上。一人低着头,另一人却多看了他一眼,目光落在他掌心那道裂口上。
“陛下明日或得空见你。”那人说完就走,袖口不经意扫过门框,露出半截纸角,上面有个“严”字。
陈无涯垂下眼,没接话。
等门重新合上,他才慢慢抬起手,摊开掌心。血已经凝了,裂口不深,但一直没愈合。他用指甲轻轻刮了刮痂皮,一点暗红又渗出来。
他知道这不只是伤。
是标记。
***
朝堂西侧廊下,严嵩站在阴影里,手里握着玉笏,指尖一下下敲着笏面。他没穿官袍外披的黑风氅,只着一身素紫常服,领口扣得极严。
刚才大殿震动时,他正在议事厅外候召。脚下的地颤了三下,连他腰间玉佩都晃了起来。别人惊慌四顾,他却只盯着偏殿方向,眼神冷得像井水。
一名亲信悄无声息地靠近,单膝点地:“查过了,那小子是从北境流民营来的,一路由钦差引路,中途未与任何可疑人物接触。”
“流民营?”严嵩冷笑,“一个流民,能写出那种剑势?”
亲信低头:“属下已派人去翻他住过的屋子,若有遗留文字或符咒,立刻送来。”
“不止这些。”严嵩声音压得更低,“去查三年前北境边关失守那晚,有没有流民队伍穿过烽火线。尤其是……带孩子的。”
亲信一怔:“您怀疑他是……”
“别问。”严嵩抬手打断,“我要的是结果,不是猜测。”
他转身望向偏殿方向,眸光微闪。
“一个能把‘天子剑法’写成邪招的人,要么是疯子,要么就是……早知道该怎么唤醒它。”
***
校场后亭,几名武官围坐在石桌旁,桌上酒壶倾倒,杯盏凌乱。
“你们看见没有?那剑气冲上来的时候,龙嘴里的灯亮了!”一人拍桌而起,满脸通红,“那是护国灵象!只有先帝亲征时才现过一次!”
“所以呢?”另一人冷笑,“就因为他瞎划两下,咱们就得把他当神仙供着?他连剑都拿不稳,站都站不直,身上那股味儿,隔着五步都能闻到是泥地里爬出来的。”
“可他夺枪那一招……”第三人犹豫着开口,“我练了二十年戟法,没见过那种使法。反手推枪,力从背出,根本不是正路子。”
“正路子?”先前那人嗤笑,“路子都反着走的人,你还指望他讲规矩?我看八成是妖术!说不定是魔教埋的钉子,故意装疯卖傻,就为进宫搅局!”
“要我说,下次擂台让他上。陛下不让明杀,咱们可以让他摔断腿。只要他敢再拿剑,我就亲自下场,逼他使那一套颠三倒四的步法——我看他能不能一直歪到底!”
几人哄笑起来,酒杯相碰,声浪撞在墙垣上,久久不散。
***
夜色渐浓,偏殿内的油灯忽明忽暗。
陈无涯终于站起身,走到小几前,掀开食盒盖子。饭菜还是热的,一碗糙米粥,两碟腌菜,一只蒸蛋。他没动筷子,而是伸手探进食盒底层,摸到了一张折叠的纸条。
他展开看了一眼,又迅速揉成团塞进嘴里,嚼了几下咽下去。
纸条上只有一行字:**“子时换岗,东南角门松。”**
他知道,这不是皇帝的意思。
是放他走,也是试探。
他坐回原位,闭上眼,再次尝试运转错劲。这一次,他没走全身经络,而是将真气一点点引向右臂外侧那条最细的支脉——那是系统最近才补全的一条路径,原本不该存在,却因他强行倒转“回风拂柳”的起手式而意外打通。
劲力刚流入,整条手臂突然一麻,像是被针扎了一下。他睁开眼,发现指尖竟浮起一丝极淡的银光,转瞬即逝。
他盯着自己的手,忽然笑了。
他们以为他在挣扎求生。
其实他在等。
等那个最先按捺不住的人出手。
***
半个时辰后,一名老太监提着灯笼走进偏殿,声音沙哑:“陛下今日疲乏,暂不见客。你已被安排至城南驿馆暂住,随我来吧。”
陈无涯没问为什么突然放行,也没收拾东西——他本就一无所有。
他跟着老太监穿过宫道,沿途守卫比白天多了两倍,每隔十步就站着一人,手按刀柄,目光如钩。
走到宫门时,老太监停下,低声说:“往后走路,别总低头。”
陈无涯没答,只是抬头看了眼夜空。
月被云遮了一半,街角屋檐上有片瓦微微晃动,像是被风掀了一下。
他迈步走出宫门,脚步不快,也不慢。
身后,宫墙高耸,灯火渐远。
前方,长街幽深,两侧店铺早已关门,唯有驿馆门前挂着一盏昏黄灯笼,在风里轻轻摇晃。
他走近时,看见门槛上有一道新鲜的划痕,像是用剑尖刚刚刻下的。
他蹲下身,伸手摸了摸那道痕。
冰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