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无涯站在武场中央,手中长枪枪柄朝天,插在石缝里,像一杆不倒的旗。他没动,也没说话,只是盯着那根颤微微的枪尖。肩上的伤已经渗到了外衣第三层布,湿漉漉地贴着皮肉,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从砂砾堆里扯出一口气。
台下议论声渐起,可没人敢上前。刚才那一战太怪,怪得不像武学,倒像是把规矩撕了重写一遍。有人冷笑,有人皱眉,也有人悄悄记下了他的步法轨迹。
就在这时,内侍从殿角走出,声音清亮:“陛下有令,陈无涯上前,执剑演法。”
话音落定,全场安静了一瞬。
陈无涯缓缓伸手,握住枪柄,用力一拔。石缝发出刺耳摩擦声,枪身脱出,带起几粒碎石。他将枪背回身后,一步步走向殿前案台。
案上横着一把青锋剑,剑鞘乌木包铜,纹路如云水流转。旁边叠放着一卷古册,暗金色封皮,四个大字——《天子剑法》。笔划刚劲,似刀刻斧凿,透着一股不容冒犯的威压。
他目光扫过那书脊,脚步微顿。不是犹豫,而是本能察觉到某种异样。这本不该出现在这里。但他来不及多想,伸手去拿剑。
指尖掠过秘籍边缘的刹那,脑中“嗡”地一震。
【检测到高阶皇脉武学残篇,是否尝试解析?】
系统的声音突兀响起,带着少有的凝重。他心头一紧,几乎立刻在意识里摇头:否。
可身体已经先于念头动了。
他抽出宝剑,剑身轻鸣,寒光映在他脸上。下一息,他抬手起势,第一式竟不是任何已知剑招,而是顺着那本秘籍封面上“天子剑法”四字的笔顺,反向划出!
剑锋斜挑,轨迹歪斜,如同孩童胡乱涂画。台下有人嗤笑出声。
“这是什么?写字吗?”
笑声未落,空气忽然沉了下来。梁上积尘簌簌而落,檐角铜铃无声自颤。一道看不见的波纹自剑尖荡开,掠过金砖地面,激起细微裂纹。
陈无涯自己也愣了一下。
他本只想应付一下,随便比划两下完事。可这一剑出去,体内错劲竟自动运转起来,沿着一条从未走过经络逆行而上,直冲臂肘。那种感觉,就像河水倒灌入山,明明该堵死的地方,却生生被冲出一条新道。
他没停。
第二式,他照着记忆里的“回风拂柳”起手,可错劲一转,动作瞬间扭曲——手腕翻折,脚步后撤,剑刃不是轻点前方,而是狠狠向下劈砍,宛如折断枯枝。
“断刃折枝?”有人低声惊呼,“这不是剑法,是毁剑!”
可就在剑锋落地的瞬间,空气中浮现出细碎金芒,如星屑飘散,又似火苗跃动。那些光点围绕剑身旋转一周,随即隐没。
第三式,他想使“云断峰开”,结果错劲再次搅乱节奏,身形一矮,剑尖拖地,竟成了个跪拜姿势。若在平时,这种收尾足以让人笑掉大牙。
但这一次,整座大殿猛地一震。
“轰——”
一声闷响自地下传来,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唤醒。银白色的剑气自剑尖炸裂而出,笔直升腾,撞向殿顶蟠龙藻井。那条盘踞千年的石龙双目骤然亮起幽光,口中似有低吟传出,回荡在梁柱之间。
百官齐退一步,面露骇色。
陈无涯也被反震之力掀得踉跄后退,喉头一甜,硬生生咽了回去。他单膝跪地,剑尖拄地支撑身体,额头冷汗滚落,浸湿了鬓角。
他知道不对劲了。
这不是普通的错练反馈。刚才那一剑,根本不在系统的判定范围内。它像是碰到了什么更深的东西——某种被封印、被遗忘的力量,正因他的“错误”而苏醒。
殿内寂静得可怕。
连呼吸声都被压住。纱帘之后,皇帝终于动了。
“你……练的是何剑法?”
声音不高,却穿透整个大殿,落在每个人耳中都像敲了一下心鼓。
陈无涯喘着气,抬起头,视线穿过层层帷幕,望向那个模糊的身影。
“回陛下,小人不懂剑法。”他声音有些哑,“只是刚才拿剑时碰了旁边的书,随手照着上面的字划了几下,没想到……会这样。”
他说的是实话。
他真没想练什么天子剑法。他甚至不知道那本书能不能练。他只是习惯性地用错劲去模仿看到的东西,结果这一次,模仿的对象太过特殊。
皇帝沉默了很久。
久到连内侍都忍不住低头看脚尖,久到陈无涯以为自己会被当场拿下。
终于,那声音又响了起来,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:
“胡乱比划?那你可知,方才那一剑,惊动了宫中‘镇运剑柱’?”
陈无涯心头一震。
镇运剑柱?他听过这个名字。那是皇宫最深处的地底铁塔,传说由三代帝王以心血铸成,镇压国运气脉。一旦震动,必有大事将临。
他张了张嘴,还没来得及回答,忽觉胸口一阵剧痛。错劲在体内暴走,像无数根针在经络里乱扎。他咬紧牙关,手指死死抠住剑柄,指节泛白。
地上那道由剑气划出的痕迹仍在发烫,边缘焦黑,隐隐有裂纹延伸至案台脚下。
秘籍静静地躺在那里,封皮上的金字似乎比先前更亮了些。
皇帝没有再问。
纱帘微动,一只戴着玉扳指的手伸出,轻轻点了点扶手。内侍立刻上前,低声领命。
片刻后,那人走到陈无涯面前,语气恭敬却不容拒绝:“陛下有旨,陈无涯暂留偏殿候召,不得擅离。”
他没说抓,也没说赏。
只是一个“留”。
陈无涯慢慢松开剑柄,双手撑地,试图站起来。可双腿发软,刚起身又晃了一下。他索性不再强撑,重新跪坐下去,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投在焦痕旁,微微颤抖。
他知道,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。
那本《天子剑法》,绝不是随便摆在案上的。它是诱饵,是试炼,还是某种早已设好的局?
他不敢想。
但他清楚一点——从他指尖碰到那本书开始,他就不再是那个靠歪理混日子的江湖小子了。
他动了不该动的东西。
殿外风起,吹动檐角铜铃。
陈无涯抬起手,看见掌心有一道细小的裂口,正缓缓渗出血珠。血滴落在焦黑的剑痕上,发出轻微的“滋”声,随即被吞噬,不留痕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