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宝河从祁连山而来,如同一条闪亮绸带,在阿柔草原上蜿蜒铺展,波光粼粼。
河水在此处拐了一个慵懒的弯,水流变得平缓,形成一片理想的饮马滩涂,滋养着两岸极其丰美的牧草。
紫花苜蓿一片连着一片,花序在夏末的微风中摇曳,散发出淡淡的甜香。
燕麦草则长及马膝,绿浪翻滚,叶片肥厚,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。
这是一处天赐的休憩之地,足以让任何长途跋涉的军队为之驻足。
吕嬛勒马立于一处地势稍高的坡顶,唇角勾笑,看似平静地眺望河湾,眼眸深处却闪烁着运算的光芒。
脑海中的地图正在全速运转,精确标注出山川河流、距离方位。
匈奴王呼延浑主力的进军路线,已经被她看得一清二楚。
而且,系统的路径推算与她的军事直觉完全吻合。
匈奴人经过半日急行,人困马乏,携带的肉干奶食也需要就水吞服,绝无可能错过这处绝佳的休整地。
一切,都在她的算计之中。
吕嬛心底很是藐视匈奴人,但这不代表她就轻视其战斗力。
昔日的汉武大帝耗尽国力才把匈奴击败,然而经过百来年的繁衍恢复,这帮北方强盗即便战力有所减退,但狼性尚在,吕嬛不得不小心应付。
在战术安排上,她也是无所不用其极,若是能够使用阴谋诡计,她绝不会去硬刚。
“时辰到了,开始吧。”
她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达到坡下每一位将士耳中。
身旁的掌旗官立刻挥动信号旗。
坡下,一幅奇异而“壮观”的景象随即上演。
数百名原本应该执弓握刀的关中铁骑精锐,此刻却暂时放下了环首刀和强弩。
他们人手一把用马鬃粗糙捆扎成的毛刷,各自拎着散发出古怪气味的木桶,两人一组,将桶中浑浊的深褐色汁液,小心而地涂抹在那些肥嫩欲滴的苜蓿叶和燕麦草上。
士卒们的动作略显笨拙却又异常专注,只因桶里面这些浑水,乃是巴豆汁。
“动作都快着点!重点照顾那些马儿容易啃到的地方!”
张先来回巡视,声音洪亮地吆喝着,“这可是都督亲自调配的‘秘制调料’,金贵着呢,可别浪费了!”
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,混杂着青草的清香。
士兵们一边干活,一边忍不住低声交谈。
“我说,这玩意儿真管用?抹草上,马吃了就能窜稀?”
一个年轻士兵揉了揉鼻子,瓮声瓮气地问旁边的老兵。
老兵头也不抬,熟练地挥舞着毛刷:“都督说的还能有假?听说在关中试验过,那效果...啧啧,堪称一泻千里!三天缓不过劲来,比咱们的弩箭还狠!”
“可这活儿...咋感觉比打仗还别扭?”年轻士兵看着手中沾满粘稠汁液的毛刷,表情纠结,“总觉得有点...胜之不武?”
“呸!”老兵啐了一口,“跟匈奴崽子讲什么武不武的?你忘了他们是怎么劫掠边民,怎么强抢民女的?能用药放倒,少死几个弟兄,那就是大功一件!你小子,再妇人之仁我就揍你!”
年轻士兵缩了缩脖子,不敢再多言,埋头继续“刷草大业”。
将士们事先得到严令:动作要轻、要快,既要让汁液充分附着在草叶表面,形成不易察觉的液膜,又不能明显损伤牧草的新鲜外貌,以免引起匈奴人警觉。
在阳光的烘晒下,青草的芬芳与巴豆汁的苦涩怪味混合在一起,偶尔有战马好奇地想凑过去啃食,立刻被主人严厉地拽开,低声呵斥。
吕嬛站在稍高处的坡地上,双手抱胸,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壮观的场面。
她身边站着赵云和姜囧,两人神色各异。
赵云眉头微蹙,显然对这种非正面的手段有些不适,但并未出声反对。
姜囧则是一脸叹服,低声道:“都督此计甚妙,不费一兵一卒,先废其战马,匈奴骑兵战力便去大半。”
吕嬛微微一笑,语气毫无波澜,“杀匈奴嘛,用什么手段都不为过,只是苦了这些马儿,平白遭此无妄之灾。”
她心中确实毫无负担。
在她看来,战争的目的就是胜利,就是尽可能减少己方伤亡。
至于手段是否光明正大...
那是胜利者才有资格考虑的问题。
对付匈奴这种以劫掠为生的敌人,用巴豆汁已经是相当“环保”的选择了。
何况,以汉人史官那惜字如金的抠唆模样,描绘她的此次西征,怕是只有一句话:建安五年夏,嬛破匈奴残部于祁连山下。
人数不祥,战力不祥,战术不祥,缴获不祥,各种不祥...
就在这时,一个穿着彩色羌裙的纤细身影,怯生生地靠近了这片区域。
正是阿柔卓玛。
她似乎被空气中那股刺鼻的巴豆汁味道呛到了,轻轻咳嗽了两声,秀气的眉头紧紧皱起。
她没有看那些忙碌的士兵,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脚下及周围的牧草,眼神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和...失落。
她犹豫了一下,还是鼓起勇气走到吕嬛身边,用生硬的汉语说道:“都督...紫花,不喜欢这个味道。”
吕嬛正全神贯注于“投毒”大业,闻言愣了一下,下意识反问:“紫花?什么紫花?”
阿柔卓玛伸手指着地上那一片片盛开着紫色小花的苜蓿:“它们,不舒服。麦草,也在哭泣。”
她又指了指旁边叶片修长的燕麦草。
吕嬛这才反应过来,她说的是紫花苜蓿和燕麦草。
环顾四周,只见手下士兵正卖力地“糟蹋”着这些优质牧草,她不由觉得有些好笑。
这小姑娘,想象力还挺丰富。
她起了玩笑之心,故意板起脸,逗弄道:“哦?它们告诉你的?我不信。除非你喊一声,这些牧草敢答应你,我就信你。”
阿柔卓玛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,似乎没太理解吕嬛话语中的戏谑。
她看了看吕嬛,又看了看周围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牧草,然后真的微微仰起头,闭上眼睛,用一种空灵而轻柔的嗓音,哼唱起一段没有歌词的曲调。
曲调婉转悠扬,如同清风抚月,清晰地传入附近每个人的耳中。
紧接着,让吕嬛和周围几名亲兵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。
以阿柔卓玛为中心,周围数十步内的紫花苜蓿和燕麦草,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,草尖齐刷刷地朝着她的方向,以一种清晰可见的幅度,微微弯折、点头,动作整齐划一,仿佛真的在回应她的歌声,向她致意!
就连那些刚刚被涂抹了巴豆汁、显得有些蔫头耷脑的草叶,也似乎恢复了一丝活力,随着韵律轻轻摆动。
一阵恰到好处的山风适时吹过,带来了更远处草浪的起伏,但阿柔卓玛身边这片草地的动作,明显与自然风造成的摇曳不同,带着一种灵动的韵律感。
吕嬛和周围的将领、亲兵们都看得有些发怔。
赵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,但他素来沉静,只是握紧了手中的龙胆枪,暗想着是不是职业方向发生变动了——驱逐胡虏变成了...斩妖除魔?
张先更是张大了嘴巴,忘了合上,喃喃道:“邪门了...”
吕嬛心中亦是啧啧称奇,她来自现代,见识过各种科学解释不了的自然现象和未解之谜,但如此直观的“草木通灵”之景,还是头一次亲眼目睹。
不过,身为三军统帅,她的理性立刻占据了上风。
眼下战事紧迫,胜负关乎数千将士性命和整个河西战略,绝不能因任何玄奇之事动摇决心。
她迅速将其归因于此地特殊的地磁,或风向与地形造成的螺旋气流,并没有深入探究。
毕竟,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。
于是,她摆了摆手,对阿柔说道:“好了,算你厉害。回去吧,这里一会儿就要变成战场了,刀剑无眼,别在这里晃悠。”
阿柔卓玛张了张嘴,似乎还想说什么,眼神中带着一丝急切。
但就在这时,她的父亲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,脸上带着惶恐和歉意。
“都督恕罪!都督恕罪!小孩子不懂事,胡言乱语,打扰都督布置军务了!”
老族长一边向吕嬛躬身行礼,一边不由分说地拉住了女儿的手腕,力道之大,让阿柔卓玛轻轻“嘶”了一声。
“阿爸,我...”阿柔卓玛一步三回头,试图解释:“...他们在祸害牧草...”
“别说话!快跟我回去!”老族长低喝一声,几乎是拖着女儿,飞也似的离开了这片区域,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。
吕嬛看着他们父女远去的背影,若有所思。
她以为老族长是害怕汉军,害怕即将爆发的战斗会牵连到他们,所以才如此紧张。
毕竟,在普通牧民眼中,无论是匈奴还是汉军,都是无法抗拒的强大力量。
“看来还得再加把劲,早点把这些匈奴‘送走’,才能让他们真正安心。”
吕嬛笑着摇了摇头,将阿柔卓玛那点“小插曲”抛诸脑后,继续专注于布置她的“豆汁防线”。
她调出脑海中的系统地图,匈奴大军正缓慢地沿着八宝河畔移动。
当然了,真实速度可不慢,根据地图测算的距离和匈奴人的行军习惯,在此地休整补给是十拿九稳的事情。
吕嬛嘴角勾起一抹笑意。
“嘿嘿!呼衍浑...等你的人马吃饱喝足,就该尝尝本都督特制的‘开塞露’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