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明前的雾气在草尖上凝成水珠,楚红袖贴着山脊低伏前行。她的左臂义肢微微发烫,齿轮运转的声音几乎被呼吸盖过。远处突厥营地的火光摇晃,守卫的脚步声交错响起。
她停下,用义肢掌心的望远镜扫视一圈。三处岗哨的位置和昨夜推演的一致。没有变动。
她取出一枚铜片,插入义肢肘部接口。咔的一声轻响,内部机括完成切换。毒针舱就位,火药囊加压,瞄准器校准。
第一道栅栏外,两名死士正在换岗。她抬手,右掌边缘弹出细管,一缕无声的银线射出。两人喉咙同时绽出血花,倒地时连武器都没来得及拔出。
她拖走尸体藏进灌木,继续前进。
靠近第二道防线时,犬吠声从右侧传来。三条黑影迅速逼近。她没动,等狗冲到五步内,猛地启动手臂喷口。一股短促的火焰从袖口喷出,伴随一声闷响。犬只受惊翻滚,哀鸣着后退。她趁机跃上栅栏,翻身而入。
营地内部比预想更严密。帐篷排列有序,中央一座铁皮包裹的装置耸立在石台上,形似投石机,但底部嵌着青铜齿轮组,表面刻满纹路。那些纹路她认得——和《河图洛书》拓片上的水利图谱极为相似。
她压低身子,靠近一处守卫帐篷。忽然,李青萝提前布置的香囊气味飘来。几具身体横在地上,鼻孔微张,呼吸平稳。麻醉生效了。
李青萝从暗处现身,蹲下检查一名守卫背部。那人衣衫半褪,肩胛骨下方有一道陈旧疤痕,边缘呈锯齿状,像是长期穿戴特殊铠甲留下的压痕。
“和完颜烈部族的战铠印记一样。”李青萝低声说,“这些人不是普通死士,是三年前阴山战役失踪的精锐。”
楚红袖点头。“他们不该出现在南洋。”
“不止是出现。”李青萝递过一块布巾,“其中一个嘴里含着药丸,成分和突厥骑兵服用的强化剂一致。他们在重建一支私军。”
楚红袖握紧义肢拳头。齿轮轻微震动,提醒她能量剩余不足。
“你只有一次机会。”李青萝站起身,“引爆后必须立刻撤离,我不能保证他们多久会醒。”
“我不打算炸它。”
李青萝愣住。
“你看那齿轮组。”楚红袖指向中央装置,“排列方式是治水闸门的标准结构。如果这是武器,没必要用这种古老设计。”
李青萝皱眉。“可它被藏在这里,周围全是火药桶。”
“也许正是为了让人以为它是武器。”
她独自走向石台。每一步都踩在巡逻间隙的空档里。守卫昏睡,火堆渐弱,风把灰烬吹成细线。
登上石台时,她看清了装置全貌。顶部有导流槽,侧面连接着金属管道,一直延伸进山体内部。这不像攻城器械,更像是某种控制系统。
她从怀中取出机关钥匙,插入底部接口。齿轮缓缓转动,发出低沉的嗡鸣。面板打开,露出一个火药仓和一个扳机式触发器。
她伸手去按。
指尖触到背面。
四个古篆字刻在那里:**河图洛书**。
她的动作停住。
前代钜子临终前的话突然浮现:“机关之术,不在杀伐。大禹治水,靠的是疏导,不是摧毁。”
她盯着那四个字,心跳变慢。
如果这真是水利控制机关,炸毁它会导致下游堤坝失衡。整个吕宋西境的农田和村落都会被淹。
她松开扳机,改用工具拆卸核心齿轮。螺丝一根根退出,金属摩擦声轻得几乎听不见。当最后一颗脱离时,她将齿轮收入义肢夹层。
原地留下一枚透骨钉,钉尖朝北——墨家任务完成的标记。
转身离开时,她听见帐篷里有人咳嗽。
一名守卫醒了。
她加快脚步,刚翻下石台,身后传来喊叫。火把被人举起,光亮迅速扩散。
她启动义肢推进装置,小腿弹簧发力,身形如离弦之箭冲入林间。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,箭矢擦过树干,钉入泥土。
跑出三百步后,她按下手臂按钮。烟雾弹从肘部喷出,浓白雾气瞬间笼罩小径。追兵视线受阻,呼喝声乱作一团。
她借机攀上陡坡,钻进一处岩缝。外面人影晃动,火光扫过地面,却没发现她的踪迹。
等追兵转向另一侧搜查时,她才慢慢起身。义肢左臂的温度已经接近警戒线,齿轮运转变得迟滞。她解开外罩,用湿布擦拭内部零件,防止过热卡死。
天边泛起青灰色。
她靠在岩石上喘息,右手摸向胸口。那里藏着一张折叠的图纸,是出发前陈墨交给她的唯一指示:找到突厥在南洋的秘密据点,确认其用途。
她本以为只是摧毁武器。
现在她明白,这件事牵扯更深。
完颜烈的旧部出现在这里,带着与铠甲吻合的伤疤;营地中央的装置竟是古代水利机关;而火药桶上的标记,分明是江南李氏的盐运暗号……
这些线索本不该交汇。
但她知道,它们已经被某个人串在一起。
她收好图纸,沿着山背小路继续前行。方向是西境密林深处的一个废弃驿站,那是约定的联络点。
走了约半个时辰,她在溪边停下喝水。水面映出她的脸,苍白,眼底有血丝。连续作战让体力接近极限。
她正要起身,忽然察觉水流异常。
上游的水纹不对劲,不是自然流动的样子。她蹲下查看,发现溪底石块排列成特定顺序,像是人为摆放。
她伸手拨开泥沙,一块青铜板露出一角。上面刻着半幅图谱,和她义肢里的齿轮纹路完全对应。
这不是偶然。
有人在这条河段设过机关系统。
她挖出整块铜板,背面刻着一行小字:“癸未年,修渠七日,通水至南三村。”
那是二十年前的纪年。
她记得那个年份。前代钜子就是在那年失踪的。
她把铜板塞进背包,站起来时,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。
两匹快马正沿河岸疾驰,骑手穿着平民服饰,但腰间佩刀的方式很特别——是军中制式反扣法。
她立刻伏低身子,躲进芦苇丛。
马蹄声由远及近,又渐渐远去。
等彻底安静后,她才重新迈步。这次她改变了路线,绕向更深的林区。
傍晚时分,她抵达驿站。
屋子破败,屋顶塌了一角。她检查四周无异常,推门进去。桌上有一盏油灯,旁边放着一封信,封口完好,印着墨家残印。
她没急着拆。
而是先卸下义肢左臂,将核心齿轮取出,用布包好放进怀里。然后点燃油灯,照亮房间。
信是陈墨的手迹。
只有两行字:
“火药桶上的分子式是你改良的配方。
生产环节出了问题。”
她的手指顿住。
胡万三不碰配方。
李青萝只负责药材。
慕容雪从未参与火器制造。
能接触火药配比调整的,只有她自己。
还有一个人——负责监管工坊运行的总管,是李玄策安插的亲信,三个月前突然调换了所有记录员。
她盯着那封信,慢慢意识到什么。
泄密的不是技术流程。
是信任。
她站起身,走到墙边。拿起炭条,在墙上画下三组符号:齿轮纹、铠甲伤疤、河图铭文。
然后在中间写下两个字:**谁在引导这一切?**
门外,风刮过枯叶,拍打窗框。
她吹灭灯,靠在角落闭目养神。
义肢放在身边,手掌张开,随时可以弹出武器。
夜越来越深。
屋檐滴下一滴水,砸在门槛前的石板上,裂成四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