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掠过海面,郑和的船队正破浪前行。陈墨立在观星台上,手中六分仪微微转动,测算着远方那支逐渐逼近的舰队。
他已收到楚红袖昨夜传来的密信。火药配方泄露,源头竟是监管工坊的记录员被调换。这不是偶然,是有人一步步把漏洞铺好,等他们踩进去。
现在,敌人来了。
那支舰队悬挂着明黄龙旗,旗角绣着三爪金龙,正是三皇子独有的标志。它曾藏在李玄策的船底暗舱里,如今却大摇大摆出现在南洋海域,像一把刀直接架在咽喉上。
陈墨放下六分仪,目光落在旗舰桅杆顶端。风向偏东南,浪高两尺,距离一千二百步。这个距离,正好落入硝酸甘油装置的安全引爆范围。他不动声色,只轻轻拍了下腰间青铜牌。里面藏着的金穗稻种子没动,但火药引信已经就位。
“来了。”郑和走到他身旁,声音低沉。
一艘小艇从敌舰驶出,靠上甲板。一名身穿紫袍的中年男子踏上船板,身后跟着四名持刀侍卫。他胸前佩着玉鱼符,是三皇子府的密使。
“陈少主。”密使站定,语气不卑不亢,“奉殿下令,请你交出蒸汽机全图。”
陈墨没有回答。他缓缓抬起六分仪,再次对准对方旗舰。镜片中,炮口隐约可见,但未装填。对方也没完全做好开战准备。
“你说什么?”密使声音提高。
陈墨收起六分仪,终于开口:“你们怎么进来的?这片海域有暗流,没有熟悉航道的人带路,船早就翻了。”
密使冷笑:“南洋本就是天子辖地,何来进出之说?你若识相,立刻交出技术图纸,还可保全身家性命。否则——”他抬手一指远处舰队,“大军压境,你这区区商船,撑不过三轮齐射。”
陈墨看着他,忽然笑了下:“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?”
密使一愣。
“不是刀,不是兵。”陈墨低头整理袖口,“是账目不清。一笔错账能毁一个庄子,一道错方能炸一座工坊。你说要我交图纸,可你连自己人用了谁的火药都不知道。”
密使脸色微变。
陈墨继续道:“你船上那些火药桶,印的是李氏朱砂标记。这种标记原本用于私盐运输,现在却出现在军用物资上。更巧的是,这批火药的分子式结构,恰好和我改良的硝酸甘油一致。”他顿了顿,“而这种配方,三个月前才在工坊内部调整过参数。”
密使眼神闪动,显然没料到他会知道这么多。
“所以我想问问。”陈墨往前一步,“你是代表三皇子,还是代表李玄策?又或者——”他目光扫过对方腰间佩刀,“你们根本是一伙的?”
“放肆!”密使怒喝,猛地抽出腰刀,直扑陈墨咽喉。
刀光闪过,两名护卫瞬间挡在前方,铁锏交叉格住刀刃。金属撞击声刺耳响起,火花飞溅。
陈墨站在原地,连眼皮都没眨一下。
就在这时,郑和突然上前,右手探入怀中,抽出一卷黄绸卷轴。他手臂一展,卷轴哗然展开,金线绣字在阳光下清晰可见:
“命陈墨总摄南洋军政商工诸务,凡有违抗者,视同谋逆。”
落款处盖着一方玉玺印,写着“永乐亲授”。
全场寂静。
密使瞪大眼睛,死死盯着那道诏书。他带来的侍卫也纷纷后退半步,脸上露出迟疑。
陈墨看着那卷轴,目光却没有落在文字上。他的视线停在墨迹边缘——那里有一圈极淡的褐色晕染,像是液体渗透纸背后留下的痕迹。这种颜色他见过,在突厥营地缴获的秘药残渣上,一模一样。
他不动声色,只淡淡说了句:“原来如此。”
密使咬牙:“假的!永乐帝早已驾崩三十载,哪来的密诏?这是伪造圣旨,罪该万死!”
“真与假,不是你说了算。”郑和声音冷了下来,“此诏藏于鲸骨匣中,随前朝航海图一同传下。我父临终前亲手交予我,嘱我择主而侍。”
他说完,将卷轴收回,动作庄重。
陈墨伸手接过,指尖触到绸面的一瞬,感受到一丝异样——布料背面似乎缝了东西,硬块藏在夹层里。他没拆穿,只是将诏书卷好,递给身旁亲卫:“收起来。”
密使脸色铁青,握刀的手青筋暴起。但他不敢再动。对方有“圣旨”在手,若强行抓人,就成了公然抗旨。一旦传回朝廷,三皇子也担不起这个罪名。
“今日之事,殿下不会善罢甘休。”他收刀入鞘,转身走向船舷,“三天后,我要看到蒸汽机图纸送抵旗舰。否则,大军开火,寸土不留。”
陈墨看着他背影,平静说道:“你可以走。但记住,下次来,别再用那种火药。”
密使脚步一顿,回头盯他一眼,最终没说话,登艇离去。
小艇划远后,郑和走到陈墨身边:“你信那道诏书吗?”
陈墨摇头:“我不信来历,但我信时机。它出现得太准了,准得像是有人一直等着这一刻。”
郑和沉默片刻:“那你为何不揭穿?”
“揭穿容易。”陈墨望向远方舰队,“可揭穿之后呢?我们拿什么挡住他们?没有名分,将士们凭什么为你拼命?现在至少有了个说法,哪怕是个暂时的说法。”
郑和点头:“接下来怎么办?”
陈墨取出青铜腰牌,打开暗格,取出一颗金穗稻种子放在掌心。他盯着那粒小小的谷物,低声说:“他们想要技术,那就给他们一点。”
“你打算放水?”
“不是放水。”陈墨合上掌心,“是设局。让他们以为拿到了核心图纸,实际上给他们的,是能引发连锁故障的错误参数。只要他们敢用,第一台机器运转不到半个时辰就会自爆。”
郑和皱眉:“万一他们查出来?”
“查出来更好。”陈墨嘴角微扬,“说明他们内部有懂行的人。那就意味着,还有更多线索可以追。”
他抬头看向天空。云层开始聚拢,海风转急。
“传令下去。”他对身旁副将说,“各船进入一级戒备,火器舱检查引信状态,潜水筏准备下水布雷。另外——”他顿了顿,“派人去联络苏婉娘,让她查最近三个月所有进出吕宋港的药材清单,特别是含有褐色汁液的植物类原料。”
副将领命而去。
郑和看着他:“你还在查密诏的事?”
陈墨没答。他只是把那道黄绸诏书重新展开,指尖轻轻抚过墨迹边缘的褐色痕迹。他的手指在某一处停留了几秒,然后缓缓移开。
远处,三皇子的舰队正在缓缓调头。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,像一团烧不尽的火。
陈墨站在观星台上,手握六分仪,目光锁定那面旗帜。
风更大了。
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越来越急。
他的左手慢慢滑向腰间,握住青铜牌的瞬间,指腹碰到了一道新刻上去的细痕——那是昨夜新增的标记,代表火药库第三通道已打通。
他没动。
只是站着。
直到一阵海风吹起他的衣角,掀开了袖口内侧缝着的一张小纸条。上面写着一行字:
“监管员名单已重查,缺一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