死寂如同实质的浓雾,笼罩着血腥的营地。唯有那半人半树的恐怖存在偶尔发出的、被荆棘压抑的痛苦呜咽声,提醒着人们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。
云茹的目光,如同精准的刻刀,缓缓扫过下方那些面无人色、魂不附体的张献忠核心党羽。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孙可望、李定国、艾能奇、刘文秀四人身上。这四人,是张献忠义子中最为突出者,也是西营军中的核心人物。
孙可望脸色煞白,冷汗浸透了内衫。他率先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,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,以头抢地,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尖锐变形:“末将孙可望!愿降!求仙子娘娘饶命!末将愿奉娘娘为主,鞍前马后,万死不辞!”他反应最快,也最为现实,深知在如此超越想象的力量面前,任何反抗都是自取灭亡,立刻选择了最彻底的臣服。
艾能奇和刘文秀见状,哪还敢有半分迟疑,紧跟着跪倒在地,磕头如捣蒜,连声哀求:“末将愿降!求娘娘开恩!求娘娘给条活路!”他们的勇气早已被那恐怖的“丰饶之刑”碾得粉碎,只剩下最本能的求生欲。
唯有李定国,他虽然也跪下了,但身体却挺得笔直,年轻的脸上充满了剧烈的挣扎、痛苦、迷茫,以及一丝尚未完全熄灭的桀骜。他看了一眼那不断发出痛苦声响的“义父”,又看向空中那淡漠的身影,嘴唇翕动,似乎想说什么,却又不知从何说起。忠义、恐惧、对未来的茫然,在他心中激烈交战。
云茹并未立刻理会他们的跪拜,她的声音清冷而平和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,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,无论是跪着的将领、瘫软的匪兵,还是那些惊恐万状的被掳百姓:
“张献忠之刑,乃其自取。非为彰显杀戮,而为昭示:荼毒生灵者,天地不容。”
“旧世之恶,至此而终。”
她微微停顿,目光仿佛看向了更遥远的未来,声音变得更加清晰而有力:
“自今日起,天下已有新章。我已“请”崇祯颁《新政三诏》:永废天下贱籍,众生平等;清丈田亩,限田均赋,使耕者有其田;削藩夺爵,以苏民困。”
“自此,天下非朱氏一家之天下,亦非强梁者可肆意妄为之天下。乃欲使万物众生,各得其所,各安其命。无人再因出身而永世为奴,无人再因豪强兼并而无立锥之地,无人再因宗室禄米而饥寒交迫。”
“只要勤勉,皆有活路,皆可饱暖。”
这番话,如同在死寂的黑暗中投入了一束光。那些原本麻木等死的被掳百姓,眼中第一次亮起了难以置信的光芒。废除贱籍?均田?这……这真的是皇帝下的旨意?他们互相看着,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和一丝微弱的、不敢置信的希望。
就连许多西营的普通士卒,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。他们中许多人,何尝不是被逼得活不下去才铤而走险?若真有田可种,有公平可言,谁又愿意刀头舔血,朝不保夕?
云茹并未给他们太多消化的时间,她缓缓抬起手,掌心向下。
下一刻,浩瀚而温和的青辉如同温暖的潮汐,以她为中心,温柔地漫过整个营地,覆盖了每一个人。
那些被掳百姓身上被鞭打、虐待留下的伤痕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、消失;长期的饥饿和虚弱感被一股暖流驱散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精力充沛;因惊恐而几乎崩溃的精神也被悄然抚平,变得安定下来。
同样感受到这股力量的还有西营的士卒们。他们身上的旧伤暗疾也在瞬间痊愈,连日的疲惫一扫而空。但这并未让他们感到喜悦,反而更加深了恐惧——这位存在,能予生机,亦能降下比死亡更可怕的刑罚!其力量根本无法揣度!
做完这一切,云茹的目光重新投向跪在地上的孙可望、李定国等人。
“孙可望、李定国、艾能奇、刘文秀。”
四人身体一凛,尤其是李定国,猛地抬起头。
“张献忠之罪,尔等皆有份。然,念尔等并非首恶,尚有可塑之机。”云茹的声音不容置疑,“现予尔等两条路。”
“一,即刻放下兵器,接受整编。尔等及麾下士卒,需以劳力垦荒,以战功清剿地方残匪,赎其罪孽。日后能否重获自由,乃至有所作为,皆看尔等自身表现。”
“二,若仍欲追随旧主……”她的目光淡淡扫过那株人形荆棘树。
四人浑身剧颤,冷汗瞬间再次涌出!孙可望抢着磕头喊道:“选第一条!末将选第一条!愿率部众戴罪立功!绝无二心!”艾能奇、刘文秀也忙不迭地附和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尚未表态的李定国。
李定国双拳紧握,指节发白,他深深吸了一口气,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,最终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,声音沙哑却清晰:“末将……李定国,愿率部众归降,戴罪立功!但求……但求娘娘,日后能使我等……真有一条堂堂正正之活路!”他终究还是存着一丝不甘和期盼。
“可。”云茹淡淡应允。
她随即转向一直静立空中的孙铁柱,指令清晰而具体:
“孙铁柱。”
“属下在!”孙铁柱立刻躬身应命,态度无比恭敬。
“此地之事,由你全权处置。” “一,所有被掳百姓,即刻释放,发放口粮,愿归乡者,发给路引盘缠;愿留于此地者,纳入你河谷民册,一视同仁,授田安置。”
二,所有西营降卒,解除武装,打散编制。由你麾下民兵看管,进行劳作改造。有功者赏,有过者罚,顽抗者,立斩不赦。”
“三,以此营地及你原有河谷为中心,即刻张榜安民,宣告《新政三诏》。组织人手,清点无主土地,统计人口,筹备分田、授种之事。凡有趁机作乱或阻挠新政者,无论原是官是匪是绅,皆以叛逆论处。
“此地,便为‘丰饶’新政于荆襄之第二个支点。你可能胜任?”
孙铁柱听得心潮澎湃,深知责任重大,但更多的是被信任的激动与推行新政的决心。他单膝跪地,斩钉截铁道:“属下领命!必竭尽全力,扫清余孽,安抚百姓,推行新政,不负药师所托!”
云茹微微颔首,目光最后掠过那株在痛苦中不断扭曲增生、发出细微呜咽的“荆棘树”,如同工匠审视一件已然完工的作品。此间事了,张献忠的威胁彻底终结,其存在本身已化为最深刻的警示,足以震慑荆襄乃至天下所有心怀叵测之辈。
她心念微动,感知到孙铁柱的能力足以掌控局面,推行新政于此地的萌芽。此处已无需她再停留。
‘此间事了,荆襄格局已定。’她心中淡然思忖,‘下一个,便是那闯王了。’
‘是时候回去,准备‘接见’那位闯王了。’此念一生,她便不再停留。
身影缓缓升高,青衣拂动,化作一道璀璨青虹,翩然离去,只留下满地敬畏与一个新时代的开端。
她离去后,那无形的威压才渐渐散去。
但营地中无人敢动,所有人都还沉浸在方才那如同神迹又似魔境的经历中。
许久,孙可望才颤巍巍地抬起头,看着面无表情走过来的孙铁柱,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讨好笑容。
李定国缓缓站起身,望着云茹消失的方向,眼神复杂无比,最终化为一抹深深的敬畏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期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