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户湾外,品川海岸。
曾经的肃杀与绝望早已被热火朝天的喧嚣所取代。
金色的稻田里,曾经高高在上的武士们,如今身着粗布衣衫,挥舞着由自己佩刀重铸而成的镰刀,笨拙却卖力地收割着沉甸甸的稻穗。
海上的莲叶上,另一群人则兴奋地将一网网活蹦乱跳的鲜鱼拖拽上来,每捕获一条从未见过的斑斓大鱼,都会引来一阵快活的、粗野的欢呼。
高空之上,云茹与朱慈烺的身影被一层淡淡的青辉笼罩,隔绝了下方的喧嚣。
朱慈烺的目光,久久地停留在那些挥舞着锄头与镰刀的“乡士”身上。
他看到了他们脸上混杂着汗水与泥土的笑容。
那笑容里,没有对幕府的敬畏,没有对未来的迷茫,甚至没有了昨日的屈辱与不甘。
只有一种最原始、最纯粹的,源于“收获”的喜悦。
“仙师。”
他收回目光,转向身旁云淡风轻的云茹。
云茹没有看他,视线依旧投向下方那片生机勃勃的土地,只是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示意他继续说。
朱慈烺缓缓开口,语速很慢,像是在整理自己脑海中那些被彻底颠覆的认知,呼吸也因此有些急促。
“郑先生他……是在重塑人心。”
“在朝鲜,洪总督以铁腕的秩序与绝对的公平,将所有人拧成一股绳,其根基在于压制。”
“而在这里,郑先生却反其道而行之。”
朱慈烺的眼睛越来越亮。
“他先是以绝对的力量,摧毁了倭人心中那名为‘武士荣耀’的旧神。”
“然后,他又用足以让任何人疯狂的‘丰饶’,在废墟之上,为他们塑造了一尊新神。”
“这尊新神,名为‘欲望’。”
“想要健康的身体吗?放下刀。想要吃饱饭吗?拿起锄头。想要家人过上好日子吗?去开垦更多的土地,去捕捞更多的鱼。”
“他没有压制任何东西,反而在鼓励,在引诱。”
“他将所有人的欲望,无论是对食物的渴望,还是对财富的贪婪,都引导到了他所铺设好的那条名为‘丰饶’的河道里。”
朱慈烺说到这里,身体甚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。
“如此一来,每一个倭人,都会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,而拼命地去劳作,去创造。他们创造的越多,郑先生他能从中获取的利益就越多。”
“这……这已经不是‘治国’了。”
“这是一种……比刀剑、比法度更加可怕,也更加高明的‘统御之术’。”
少年太子说完,便紧紧地盯着云茹,像一个等待老师评判成绩的学生。
云茹静静地听着,脸上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。
“你能看到这一层,说明你这趟没有白来。”
她的话语,像一股清泉,让朱慈烺激动的心绪平复了些许。
“可是……”
朱慈烺的眉头又皱了起来。
“仙师,如此放纵欲望,固然能激发巨大的活力,可长此以往,当人们的欲望不再满足于食物与财富,当他们想要更多,想要权力,想要取代郑先生的位置时,又该如何?”
“到那时,这片土地会不会因为更剧烈的欲望冲突,而陷入比过去更加血腥的混乱?”
这是一个比之前更深层的问题。
一个关乎人性,关乎文明走向的终极疑问。
云茹看着他,眼中的赞许之色更浓。
她没有直接回答。
而是伸出玉指,指向了遥远的西方。
那片被无尽云海覆盖的大陆。
“你看到了洪承畴的‘秩序’,它如同坚固的堤坝,能防范洪水,却也圈养了水流。”
“你也看到了郑成功的‘流通’,它如同疏通的河道,能让水流奔涌向前,创造价值,却也可能在未来引发新的泛滥。”
云茹的声音,平静而悠远。
“秩序与流通,皆是工具,而非终点。”
“它们各自解决了不同地方的‘病症’。”
“但这个世界的未来,所需要的,远不止于此。”
朱慈烺屏住了呼吸,他知道,仙师将要为他揭示更宏大的图景。
“走吧。”
云茹收回了手,淡淡地说道。
“去看看你的第三位‘老师’。”
朱慈烺一愣说道:
“李自成?”
云茹回答道:
“你猜的没错!”
“在西北的黄沙之上,让我们去看看曾经的闯王又走出了一条怎样的道路。”
“当你将这四条路都尽收眼底时,你或许就能找到,你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。”
话音落下,云茹周身的青辉微微一盛,包裹住两人的身影,向着那片西方大陆飞去。
只留下被彻底改变的倭国,在喧嚣而又笨拙地迈向一个全新的,名为“丰饶”的时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