敌军的黑点在地平线上迅速扩大,尘土翻滚如浪。艾琳的手还握着剑柄,半寸剑锋露在外面。她没有收回,也没有完全拔出,只是盯着那片逼近的烟尘。
“点燃烽火。”她的声音不高,但传到了每一个守在高台边缘的传令兵耳中。
鼓声炸响,三声连击,全军接战。
号角从东隘口两侧山崖吹起,低沉而急促。弓手营立刻从待命状态转入战斗,原本准备的三轮齐射被打乱节奏。敌军骑兵集群冲锋速度极快,已经冲过前哨警戒线,距离主防区不足两里。
“伏兵压下!”莱昂大步跨到指挥台前,指向两侧山道,“滚木礌石全部释放,阻断马速!”
命令刚下,山坡上的隐蔽工事被推开,粗大的滚木顺着斜坡砸落,夹杂着尖刺铁球和巨石轰然滚下。几匹战马当场被砸倒,后面的骑兵强行变向,队形开始散乱。
“弓手改梯次轮射!”艾琳接过一面小旗,亲自挥动信号,“第一排蹲射,第二排立射,第三排预备,不要停。”
箭雨不再追求整齐划一的覆盖,而是形成持续不断的压制火力。每一波敌军试图加速突破时,都会有密集箭矢迎面落下。有敌人中箭坠马,也有战马受惊失控撞向同伴。
东隘口主防线由三层拒马和木栅组成,后方是民兵与正规军混编的长矛阵。骑兵冲击第一次撞上拒马时发出巨大的撞击声,木屑飞溅。几处连接点松动,但未被彻底撕开。
“西侧谷道有动静!”一名传令兵跑来报告,“敌军分出一支队伍,正在接近托尔的防守位置。”
艾琳立刻调转视线。那边地势狭窄,本以为不会成为主攻方向,但现在看来是佯攻牵制。
“不能动东线主力。”莱昂看出她的犹豫,“一旦抽调,正面压力会立刻压垮我们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艾琳咬牙,“让第二梯队民兵去西线增援,通知托尔坚持住,只要拖住就行。”
传令兵领命而去。片刻后,一队三百人的后备民兵从营地后方跑步出发,穿过校场奔赴西侧谷道。他们装备简陋,多数人只有皮甲和短矛,但步伐整齐。
战场上喊杀声越来越近。东线已有数处缺口出现凹陷,敌军步兵趁机推进,用盾墙顶住我方长矛,双方开始近距离拼杀。
“再这样下去,防区会被慢慢吃掉。”莱昂看着沙盘上不断变化的小旗标记。
艾琳点头:“启用敢死队。”
莱昂没再说话,转身走向武器架,取下一把宽刃战斧。他脱下破损的肩甲,换上一副轻便护具,右手缠上布条防止打滑。
“我去。”他说。
“不行。”艾琳拦在他面前,“你是指挥官,不能亲自上阵。”
“现在需要一个人带兵反扑。”莱昂看着她,“那一处隘口一旦失守,敌军就能从中路切入分割战场。我去最快,也最有效。”
两人对视几秒。艾琳终于松手:“只许短促反击,不准恋战。得手就退,明白吗?”
“明白。”
莱昂召集百名精锐士兵,在高台下快速集结。这些人大多是老兵,脸上带着伤疤,眼神冷静。他们知道这一趟不是冲锋,而是用命换时间。
“跟我来!”莱昂一声令下,队伍从侧翼隐蔽通道冲出,直扑即将崩溃的隘口。
战斗瞬间升级。敌军正集中兵力突破一处薄弱点,突然遭到侧面强袭。莱昂带头冲入敌阵,战斧横扫,直接劈开一名敌将的盾牌。士兵们紧随其后,展开近身搏斗。
短短几分钟内,双方伤亡迅速上升。我方有二十多人倒下,但也成功逼退敌军前锋,夺回关键阵地。莱昂左臂被划了一刀,鲜血浸透布条,但他仍站在最前方。
“撤!”他在混乱中下令,“回防!”
队伍有序后撤,留下满地尸体和燃烧的旗帜。敌军没有追击,显然也在调整阵型。
莱昂回到高台时,右肩多了道裂口,血顺着胳膊流下来。艾琳递上一块干净布巾,他接过自己包扎。
“确认了。”他说,“他们的主攻方向确实是东部开阔带。刚才那次反击让他们暴露了核心兵力部署。”
艾琳望着战场中央。太阳已升至头顶,战火仍未停歇。双方都投入了七成兵力,伤亡数字不断攀升。医护营的担架来回穿梭,抬走伤员的同时也将阵亡者的名字登记上报。
一名书记官走到艾琳面前,递上一张写满名字的纸。
“这是今天上午确认死亡的士兵名单。”他说。
艾琳接过,没有看,而是直接走向指挥帐外的空地。那里站着一群等待轮换的士兵,有人满脸灰尘,有人拄着武器喘息。
她站上一块石头,举起名单,声音平稳:“巴恩·克劳德,弓手营三队,守住了第五射击位。”
人群安静下来。
“玛莎·温,女射手,最后一箭射穿敌军旗手咽喉。”
有人低声重复这个名字。
“托米·雷德,民兵炊事组,运送热汤途中遭遇流矢,当场阵亡。”
她的声音没有颤抖,也没有停顿,一个一个念下去。每念一个名字,就有人抬头,有人握紧武器,有人闭眼默哀。
念完后,她将名单折好,放进胸前口袋。
“他们不是数字。”她说,“他们是家园的守夜人。”
然后她转身对后勤官下令:“把热汤送到最前线,不论生死,每人一碗。”
命令很快执行。炊事队推着大锅上前,士兵们接过陶碗,喝下一口滚烫的汤水。有些人边喝边流泪,但没人放下碗。
莱昂在这期间巡视各营。他走过弓手阵列,拍了拍几个年轻射手的肩膀。
“我在十二国见过最强的军队。”他对一群新兵说,“他们都倒在了轻视对手的路上。”
他停顿一下,看着远处仍在冲锋的敌军。
“今天我们不求速胜。”他说,“只求不让一步。”
这句话被传了出去。越来越多的士兵开始重复:“只求不让一步。”
战局进入僵持阶段。敌军换下疲惫部队,新的生力军继续发起波浪式进攻。我方也启用最后一批预备队,填补各处防线缺口。
艾琳始终站在高台中央,手中长剑未曾归鞘。她的铠甲沾满尘土和干涸的血迹,披风一角被箭矢撕裂,垂在身后不停晃动。
莱昂站在她右侧,正低声向一名传令兵下达指令。他的右手重新缠了布条,肩甲裂口用绳子临时固定。每一次呼吸都能看到他胸口剧烈起伏,但他没有坐下休息。
战场上,双方仍在拉锯。东隘口主战区反复易手三次,最终又被我方夺回。尸体堆积在拒马前,血渗进黄沙,颜色发黑。
太阳开始偏西,光线变得昏黄。杀声依旧不绝,但节奏明显放缓。双方体力都接近极限。
艾琳看了一眼沙盘。所有关键位置仍有我军驻守,但多处防线岌岌可危。西侧谷道传来消息,托尔带领的民兵死死守住入口,目前无人突围。
“他们还在等什么?”她问。
“等我们先撑不住。”莱昂回答,“或者等夜幕降临,发动总攻。”
艾琳握紧剑柄。剑鞘上有几道新划痕,是刚才拔剑时留下的。她的手掌因长时间握剑有些发麻,但她没有松开。
“不会让他们等到那个时候。”她说。
莱昂点点头,刚要开口,一名传令兵突然冲上高台。
“报告!”他气喘吁吁,“东线第三拒马区,敌军集结重甲步兵,准备再次冲锋!”
艾琳立刻看向战场。远处烟尘再起,一队长矛方阵正缓缓推进,盾牌连成一道铁墙,步伐沉重。
“弓手集中火力。”她下令,“目标盾阵缝隙,压制前进速度。”
“民兵预备队还有多少?”莱昂问。
“最后一组,一百二十人。”
“留着。”莱昂说,“等他们冲破第一层拒马再用。”
艾琳盯着那片移动的铁墙。她的手指一根根收紧,指甲掐进掌心。
剑未收。
人未退。
战未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