灰衣人离开后,艾琳立刻收起纸条,转身走向作战室角落的行军箱。她将婚典草案仔细折好,放进贴身的布袋里,系紧绳扣。莱昂站在门口,已经换上了战甲,肩甲上的铁环发出轻微碰撞声。
“传令兵准备好了。”他说。
艾琳点头,抓起桌上的调度令塞进腰带。两人没再说话,快步走出作战室。外面天色尚暗,雨后的石板路湿滑,脚步声在空旷的长廊里回响。守卫拉开宫门,冷风灌进来,吹动艾琳的披风。
他们登上马车,车轮碾过青石路,向北疾驰。途中,艾琳不断翻看后备队名册,手指划过一个个名字,确认每支队伍的驻地与补给路线。莱昂靠在车厢一侧,闭眼假寐,但眉头始终没松开。
天边刚泛白时,东隘口前线军营已出现在视野中。营地建在山坡上,一圈木栅围住中央校场,几处篝火还在燃烧,士兵们正在整装。马车停稳,艾琳跳下车,披风甩在身后,露出内里的轻甲。铁片在晨光下泛着冷色。
莱昂紧随其后,直奔指挥帐。艾琳则走向校场。她的出现让周围安静了一瞬。一些老兵抬头看了她一眼,又低头继续检查武器。新兵们站得笔直,手握长矛,指节发白。
她没有停留,径直登上高台。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。她站定,目光扫过全场。
“我知道你们中有人昨夜没睡。”她的声音不高,但清晰传到每个人耳中,“有人在默念祷词,有人在想家乡的炉火。”
台下没人动。只有风吹旗面的声音。
“我也一样。”她说。
人群微微骚动。有人抬起头,盯着她看。
“但今晨我们站在这里,不是为了恐惧而战。”她抬手,指向东方,“是为了身后那一片没有战火的麦田,是为了孩子能在屋檐下读书的村庄。”
她抽出短剑,剑尖朝天。
“敌人要撕裂我们的土地,那就让他们看看——这片土地上的人,从来不怕流血!”
短暂的沉默后,一名老兵举起长矛,低吼一声。接着是第二声,第三声。声音迅速连成一片。
莱昂这时走上高台,站到她身边。他接过话:“我曾走过十二国战场,最强大的军队,从不靠人数取胜,而靠信念。”
他看向台下:“今日,我们守的不是边界线,是每一个不愿低头活着的人的尊严。”
“守土!”一名士兵突然喊。
“守家!”另一人接上。
“守命!”呼喊如潮水般涌起,震得地面都在颤。
艾琳站在原地,手指紧紧握住剑柄。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,一下一下撞着胸口。但她没有退缩,也没有低头。
莱昂悄悄靠近一步,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。他的掌心有茧,温度很高。
她没看他,只低声说:“等打完这一仗,北原乡的春天还在等着我们。”
他点头:“我记着。”
校场上的呼喊渐渐平息,取而代之的是整齐的脚步声。各队开始列阵,盔甲摩擦,兵器入鞘。传令兵骑马穿梭于营区间,传达最后指令。
艾琳走下高台,走向第一队民兵。这是一支由农夫组成的队伍,装备简陋,但每个人都绑紧了护腿,背上背着干粮袋。
“你们的任务是守住西侧谷道。”她指着地图,“一旦发现敌情,点燃烽火,不要硬拼。”
队长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,脸上有道旧疤。他点头:“明白。我们会盯死那条路。”
艾琳看着他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托尔,殿下。”
“托尔。”她重复了一遍,“如果你们能撑到援军到达,我会亲自给你们授旗。”
男人挺直腰:“我们不会让您等太久。”
她离开这支队伍,又去了弓手营。几名女射手正在调试弓弦,动作熟练。领头的女子抬头看她:“我们三轮齐射准备好了,射程覆盖隘口前五百步。”
“敌人会用骑兵冲锋。”艾琳说,“你们的第一轮必须压住他们的速度。”
“放心。”女人拉满弓,“箭不会偏。”
巡视完所有队伍后,艾琳回到高台附近。莱昂正和几个队长说话,语速很快,手势干脆。看到她回来,他走过来。
“各部都到位了。”他说,“侦察兵刚回报,敌军前锋距此还有八十里,预计午后抵达。”
艾琳抬头看天。云层压得很低,风越来越急。
“通知所有烽火台,保持联络。”她说,“另外,让炊事队把热汤送到前线,每人一碗。”
“已经安排了。”
她点头,忽然想起什么,从行囊里拿出一个小布包,递给莱昂。
“这是什么?”他问。
“止血粉。”她说,“上次北沟之战后改良的配方,比以前更有效。”
他接过,放进胸前的口袋。
“你也带了些?”她问。
“在腰带上。”他拍了拍侧边的小皮囊。
两人不再说话,一起走向指挥帐。帐内沙盘上插满了小旗,标示着兵力分布。艾琳俯身查看,指尖划过几处关键位置。
“你觉得他们会主攻哪边?”她问。
“东侧。”莱昂说,“地势开阔,适合骑兵展开。但我们已经在坡道埋了陷坑,两侧也布置了滚石。”
“如果他们分兵呢?”
“那就让他们分。”他说,“我们不动,等他们先出手。”
艾琳直起身,看着沙盘中央那座小小的隘口模型。那里将是决战之地。
“我不想有人白白送命。”她说。
“没人会白白送命。”莱昂看着她,“只要我们还站着,他们就有希望。”
外面传来一阵骚动。一名传令兵冲进帐外:“报告!西线哨塔发现烟尘,方向正东,规模不小!”
莱昂立刻转身往外走。艾琳跟上。两人赶到了望台时,几名士兵正用望镜观察远方。
“距离约六十里。”哨官说,“烟尘持续上升,应该是大队人马移动。”
艾琳接过望镜。远处的地平线上,一道灰黄色的烟柱缓缓升起,被风吹散成薄雾。
“比预估快了四个小时。”她说。
莱昂下令:“全军进入一级戒备,弓手就位,伏兵隐蔽。传令东谷三村,立即疏散妇孺。”
命令迅速传下去。营地瞬间忙碌起来。士兵跑步穿行,旗帜更换为红色战旗,鼓手登上高台,手握鼓槌。
艾琳站在高台边缘,看着一支支队伍奔赴各自阵地。她的铠甲贴在身上,冰冷而沉重。这不是仪式用的装饰,而是真正的战甲,每一寸都为杀戮设计。
莱昂走到她身边, handing her a leather strap.
“绑上吧。”他说,“万一近身搏斗,别让袖子绊住手。”
她接过,默默绑紧左臂。动作利落,没有迟疑。
“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谈联耕共营那天吗?”她忽然问。
“记得。”他说,“你在田埂上站着,说要让每一户人家都有自己的地。”
“那时候我以为最难的是说服大臣。”她笑了笑,“现在才知道,最难的是保护已经点亮的光。”
莱昂没说话,只是把手放在她肩上。很轻,但很稳。
太阳升到半空时,最后一支预备队也进入了掩体。整个军营只剩下指挥帐前的几面大旗还在飘动。风越来越大,吹得旗面猎猎作响。
艾琳站在高台中央,手按剑柄。她能听见自己的呼吸,也能听见远处山口传来的风声。
就像暴风雨前的寂静。
莱昂站到她右侧,拔出佩剑,插在地上。剑身直立,纹丝不动。
“他们来了。”他说。
艾琳顺着他的视线望去。远方的地平线开始模糊,尘土翻腾,隐约可见黑点移动。
越来越多。
像蚂蚁爬过大地。
她抬起右手,握紧剑柄,缓缓抽出一寸。金属摩擦的声音清脆刺耳。
全军静默。
只等一声令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