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苹洲的冬日,来得悄无声息。几场寒雨过后,河面起了薄冰,乌篷船也歇了,街市较往日清冷了许多。林曦与阿娜尔蜗居小院,围炉夜话,赏雪烹茶,别有一番闲趣。那场“三国演义”般的凡尘劫波,已如窗外积雪,渐渐消融,只余下市井间些许“星使显圣”的传说,真假莫辨。
这一日,天色阴沉,阿娜尔见家中笔墨将尽,便披了斗篷,去市集采买。行至一僻静巷口,见一老翁摆着杂货摊,瑟瑟发抖。阿娜尔心生怜悯,上前欲买些纸墨。老翁摊上杂物凌乱,多为破旧器皿。阿娜尔目光扫过,忽被一物吸引——那是方尺许见方的旧端砚,色如紫玉,触手温润,虽布满灰尘,却难掩其质。更奇的是,砚侧刻有数茎墨竹,寥寥数笔,风骨毕现,竹叶间似有流光暗转。阿娜尔觉此物不凡,似有灵韵,便问价。老翁道是祖传之物,家道中落,不得已变卖,只要二两银子。阿娜尔付了钱,将砚台包好带回。
是夜,风雪更紧。林曦在灯下翻阅古籍,阿娜尔则在一旁擦拭新得的端砚。拭去尘埃,砚台愈发莹润,那墨竹图案在灯下竟似活了过来,隐隐有暗香浮动。阿娜尔啧啧称奇,林曦亦放下书卷,近前观瞧,以魂力微探,眉梢一挑:“此砚确有灵性,内蕴一缕精纯文气,似是古时文人墨客心魂所寄,年深日久,成了气候,倒是个雅物。” 遂嘱咐阿娜尔好生收着,或于书画修行有益。
三更时分,万籁俱寂。阿娜尔已熟睡,林曦于定中忽闻一缕极淡的幽香,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叹息。他睁眼一看,只见书案旁,烛光摇曳处,竟立着一位身着水墨色衣裙、云鬓微乱、面容凄婉的绝色女子!女子身形朦胧,似真似幻,正望着那方端砚垂泪。
林曦心知有异,却不动声色,静观其变。那女子哭了一会,对着林曦与阿娜尔卧榻方向,盈盈下拜,朱唇轻启,声音如泣如诉:“妾身墨竹,乃此砚中一点灵识所化。惊扰仙长、仙子清梦,罪该万死。然妾身有一段宿缘未了,郁结于心,难以超脱,恳请仙长垂怜,容妾身禀明!”
林曦见其言辞恳切,魂体纯净,并无恶意,便道:“你且说来。”
女子墨竹便含泪诉说前尘。原来,她本是前朝一位江南才子沈子衿书房案头的一方端砚,因才子日夜相对,倾注了无数心血与情思,又常以她为原型画墨竹图,题写相思诗句,年深日久,竟点化了她这缕灵识。才子与一位名唤“素娘”的官家小姐相恋,却遭阻挠,才子相思成疾,临终前将满腔情愫与未尽之约,化作一滴心血,融入砚中,盼灵性不灭,能待来生。墨竹感其深情,苦守砚中,等待机缘。怎奈世事变迁,砚台流落,直至今日。她感应到阿娜尔身上有星辉之气,林曦更是深不可测,故显形求助,盼能寻到才子转世,或那素娘后人,了却心愿,她便可散去灵识,重入轮回。
阿娜尔此时也已醒来,听闻此事,大感惊奇,又生怜悯。林曦沉吟道:“因果循环,皆有定数。你既有机缘遇我二人,我便助你一助。” 说罢,取过端砚,指尖星辉流转,注入砚中,循着那缕情思因果线,推演起来。
片刻,林曦睁眼,对墨竹道:“有了。那沈子衿魂魄已入轮回数世,今生投生于此地城南,为一寒门书生,姓柳名文轩,年方弱冠,颇有才名,然时运不济,屡试不第。至于那素娘……” 他微微一顿,“她当年并未嫁人,抑郁而终,一缕执念不散,附于一幅自画像上,画像如今正在城东‘积善堂’李乡绅家,为其女所有。”
墨竹闻言,悲喜交加,再拜道:“求仙长、仙子成全,让妾身见那柳生一面,亦盼那素娘画像能物归原主,全其念想。”
次日,林曦与阿娜尔依计而行。阿娜尔携砚至城南,假意路过柳文轩借居的破旧书院,恰逢柳生正在院中扫雪吟诗。阿娜尔借口问路,与之攀谈,见其虽衣衫朴素,却眉目清朗,谈吐不俗,确有几分书卷气。阿娜尔取出端砚,言道家中藏有此物,与公子有缘,愿赠予勤学之人。柳生初时推辞,但见那砚台古雅,心生喜爱,又见阿娜尔气度不凡,言辞恳切,便恭敬收下,连连道谢。
是夜,柳生于灯下抚砚攻读,忽闻墨香扑鼻,抬头见一水墨衣裙女子立于案前,容貌依稀相识,不觉痴了。墨竹显形,与之诉说前缘,虽记忆已失,但柳生闻之,心潮澎湃,恍如隔世重逢,泪流满面。墨竹道:“公子不必执着前尘,但望今生勤勉,莫负韶华,亦不负此砚相伴之缘。” 言毕,身形渐淡。柳生惊醒,原是南柯一梦,然案上砚台墨香犹存,梦中言语清晰在耳,从此发奋图强,此是后话。
另一边,林曦则去了城东李乡绅家。那李乡绅正为一事烦恼,其女近日得了一幅古画,画中一绝色女子,栩栩如生,然而每至深夜,画中女子便似欲垂泪,家中时有异响,请了道士和尚皆无效。林曦登门,直言为画中因果而来。李乡绅将信将疑,引林曦入内室。林曦见那画中女子,果然与墨竹描述一般无二,眉间一缕哀怨之气凝结不散。林曦对画施礼道:“素娘姑娘,沈公子已入轮回,今生安好。汝之执念,可放下了。” 说罢,指尖星辉一点,没入画中。那画上哀怨之气顿消,女子容颜竟变得安详柔和。林曦又对李乡绅道:“此画与那柳生有旧缘,留在府上无益,不若赠予柳生,可保家宅安宁,亦是一段功德。” 李乡绅见异象已除,又惧林曦手段,连忙应允。
数日后,柳文轩收到李乡绅派人送来的画像,展开一看,心中剧震,画中女子竟与梦中一般无二!正惊疑间,忽见画旁砚台微震,墨竹灵体现身,与画中素娘执念相望,千言万语,尽在不言中。最终,素娘执念化作点点流光,融入墨竹灵体,墨竹身影凝实许多,对柳生嫣然一笑,携着素娘执念,向林曦小院方向盈盈一拜,随即灵体与砚台一同化作一道青烟,消散于天地间,重入轮回去了。柳生怅然若失,然心结已了,从此将画与砚视为奇遇,更加用心攻读,后来果然高中,造福一方,此乃后话。
小院中,林曦与阿娜尔感知到墨竹与素娘执念消散,因果了结,相视一笑。
“精魅有情,亦知恩义报偿。”阿娜尔感叹。
“世间万法,皆循因果。今日我等助她,亦是了却一段缘法。”林曦淡然道。
窗外,雪后初霁,月色皎洁。没有惊天动地的斗法,只有精魅的痴情、书生的奇遇、以及星使的随手点拨,于平淡中见奇异,于虚幻中证真情。白苹洲的冬日,因这段“画壁缘”,更添了几分暖意与玄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