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苹洲的冬日宁静,被一方古砚带来的“画壁缘”点缀后,渐渐沉入更深的岁末安详。然而,林曦魂海中那新生的“奇点”本源,却在某个深夜传来一丝微弱却尖锐的悸动——并非来自星辰古道,而是源于北方,一片被死亡与遗忘笼罩的荒原。那里,有某种与归墟同源、却更加原始暴戾的“虚无”之力正在滋生,规模虽远不及归墟之眼,但其纯粹的死寂与对生灵的恶意,却如同毒疮,若不处理,恐会污染地脉,蔓延成患。
林曦将此感应告知阿娜尔。没有犹豫,二人将小院封存,再次踏上征程。这一次,方向是北,那片连地图都模糊的苦寒之地。
行程逾月,景色渐变。江南的温润被抛在身后,天地愈发开阔,色彩褪成单调的灰白。村庄稀疏,人烟罕至。寒风如刀,卷起地上的雪沫,抽打在脸上。他们路过几个边陲小镇,镇民面容粗糙,眼神警惕,生活艰辛。打听北边的情况,人们纷纷摇头,只说那是“死地”、“被诅咒的地方”,有去无回。
他们继续北行。终于,绿色彻底消失,眼前是望不到边的、被冰雪覆盖的荒原。天空是低垂的铁灰色,云层凝固。没有鸟兽,没有树木,只有嶙峋的怪石和冻裂的土地。风呼啸着,带着某种腐败的气息。这里的气息让阿娜尔感到不适,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与绝望。林曦的脸色也凝重起来,这里的死寂,并非自然形成,而是某种力量抽干了所有生机。
又行数日,前方出现一片巨大的、黑色的山脉轮廓。山体光秃秃的,如同巨兽的骸骨。山脚下,隐约可见一些残破的低矮建筑废墟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和……血腥味。
他们走近废墟。这里似乎曾是一个矿场或流放犯人的营地。倒塌的房屋,废弃的矿洞,还有……散落的白骨。有人类的,也有不知名野兽的。一些墙壁上有深色的喷溅状污迹,早已干涸发黑。寂静。死一般的寂静。只有风穿过废墟缝隙的呜咽。
阿娜尔握紧了拳。林曦目光扫过,魂力感知中,这片土地浸透了痛苦、恐惧和暴戾的死亡气息。那滋生的“虚无”之力,源头就在山脉深处。
他们在废墟边缘找到一间相对完整的石屋,打算暂歇。屋内积满灰尘,有生过火的痕迹,角落堆着些腐烂的皮毛骨头。
深夜。寒风更烈。林曦在定中,忽然睁开眼。阿娜尔也瞬间惊醒。屋外,有声音。不是风声。是脚步声,拖沓而沉重,夹杂着野兽般的低吼,还有金属摩擦地面的刺耳声。
林曦示意阿娜尔噤声,魂力微吐,熄灭了屋内微光。二人隐入阴影。
门被粗暴地撞开。几个黑影踉跄着挤进来。借着门外雪地反光,看清是三个“人”。如果还能称之为人的话。他们衣衫褴褛,几乎不能蔽体,裸露的皮肤布满冻疮和溃烂的伤口,眼神浑浊,闪烁着野兽般的饥渴与疯狂。手中拿着锈迹斑斑的刀斧,甚至还有人的腿骨。他们身上散发着浓烈的恶臭和死气。
“肉……有肉味……” 一个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,眼睛死死盯住林曦二人藏身的角落。他们被活人的气息吸引了。
文明崩坏后,人性沦为生存本能,人吃人的地狱图景。
没有警告,没有言语。三个“人”嘶吼着扑了上来。动作笨拙,却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。
林曦眼神一冷。他甚至没有动用法力,只是身形一晃。黑暗中响起几声沉闷的撞击和骨头碎裂的声音。扑来的三人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,撞在墙壁上,瘫软下去,不再动弹。
阿娜尔脸色苍白。她不是没见过杀戮,但这种完全丧失理智、沦为野兽的“人”,让她感到一种生理性的不适和寒意。
“他们……已经不算人了。”林曦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,平静得可怕,“被这里的死寂之力侵蚀,变成了只知吞噬生机的‘活尸’。”
话音刚落,屋外传来更多、更密集的脚步声和嘶吼声。黑暗中,无数双浑浊疯狂的眼睛在废墟间亮起,如同鬼火。整个废墟的“活尸”都被惊动了。
“走。” 林曦拉起阿娜尔,冲出石屋。
屋外,景象令人头皮发麻。数十个、上百个形态各异的“活尸”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。有的刚死不久,还保留人形;有的则已严重腐烂,肢体残缺,拖着肠子爬行;还有一些似乎发生了异变,骨骼扭曲,长出利爪獠牙。它们唯一的共同点,就是那对生命气息的疯狂渴望。
林曦不再留手。并指如剑,一道凝练的混沌星辉扫出,如同热刀切油,前排的活尸瞬间化为飞灰。但更多的活尸悍不畏死地涌上。阿娜尔也抽出弯刀,月华般的刀光闪烁,将靠近的活尸斩断。但活尸数量太多,且没有痛觉,除非彻底毁灭,否则断手断脚依旧爬行攻击。
战斗变成了一场残酷的消耗战。星辉与刀光在黑暗中闪耀,每一次闪烁都有活尸倒下。污血和碎肉飞溅,恶臭弥漫。阿娜尔咬紧牙关,将眼前的怪物想象成西域魔教妖人,奋力劈砍。林曦则如同冰冷的死神,步伐沉稳,每一次挥手都有大片活尸湮灭。但他的眼神愈发凝重,这些活尸只是被侵蚀的产物,真正的源头还在山里。而且,他感觉到,山脉深处,有更强大的存在苏醒了。
终于,在清理掉最后一批活尸后,废墟暂时恢复了寂静。脚下是堆积的残肢断臂,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。阿娜尔拄着刀喘息,脸色难看。
“这只是开始。”林曦望向黑沉沉的山脉,“源头不除,这些东西会不断滋生。我们进去。”
他们向山脉进发。越靠近山脉,死寂之力越浓,空气粘稠得如同在水中行走。地面上开始出现诡异的黑色苔藓,踩上去软绵绵的,仿佛在咀嚼。偶尔能看到一些巨大的、非人的骨骼半埋在冻土中。
在一个狭窄的山谷入口,他们遇到了更强的阻碍。那不是活尸,而是一种由纯粹死寂之力凝聚成的、没有固定形态的黑色阴影。它们能吞噬光线和声音,甚至能腐蚀魂力。林曦的星辉对付它们效果大减,只能凭借更精纯的本源之力将其逼退、净化。阿娜尔的刀几乎无效,只能依靠林曦的庇护。
战斗变得更加艰难。阴影无处不在,从岩石后、从地下涌出,无声无息地发动攻击。林曦将阿娜尔护在身后,混沌星辉在周身形成领域,阴影触之即溃,但自身的消耗急剧增加。阿娜尔看着林曦的背影,心中焦虑,却无能为力。在这种层面的对抗中,她的力量显得如此渺小。
终于,他们穿过山谷,来到山脉腹地。眼前是一个巨大的、如同火山口般的盆地。盆地中央,没有岩浆,只有一团不断翻滚、蠕动的、深邃的“虚无”。它不反射任何光线,只是纯粹地“存在”着,散发着吸摄一切生机、连时空都为之扭曲的恐怖力场。盆地周围,遍布着无数扭曲的骸骨,有人类,有野兽,还有一些无法辨认的巨型生物。这里就是一切死寂的源头,一个微型的、野生的“归墟之眼”!
而在那“虚无”的正上方,悬浮着一个身影。那是一个穿着古老残破铠甲、身形高大、但半边身体都已化为白骨、眼中燃烧着幽蓝魂火的“骑士”。它手中握着一把断裂的巨剑,剑身也被死寂之力侵蚀得漆黑。它散发出的威压,远超之前的任何活尸或阴影,几乎接近元婴期!它是这片死地的“守护者”,或者说,是被源头之力侵蚀控制的、最强大的亡灵。
亡灵骑士空洞的眼窝转向林曦二人,魂火跳动,发出无声的咆哮。它举起断剑,指向他们。盆地中的“虚无”一阵翻涌,更多的死寂阴影和变异的骸骨魔物从中爬出,如同潮水般涌来!
最终决战,无可避免。林曦深吸一口气,将阿娜尔推向身后一块巨岩:“待在这里,护住自己!” 说罢,他主动迎向亡灵骑士,混沌星辉全力爆发,如同暗夜中升起的太阳,撞向那一片死亡潮汐!
星辉与死寂之力激烈碰撞,无声无息,却爆发出毁灭性的能量冲击。盆地边缘的岩石寸寸碎裂。林曦与亡灵骑士战作一团,星辉剑指与漆黑断剑每一次交击,都让空间震颤。亡灵骑士没有理智,只有战斗本能和毁灭欲望,力量诡异而强大。林曦虽实力占优,但在此地,死寂之力源源不断,对方几乎不死不灭,战斗异常艰难。
阿娜尔躲在岩石后,紧张地看着。她看到林曦的星辉领域被死寂之力不断压缩,看到他被亡灵骑士的断剑划破衣袖,看到阴影魔物试图从侧面偷袭他。她心急如焚,知道自己不能坐视。她想起林曦教她的星力共鸣法门,想起自己魂海中那微弱却与林曦同源的感应。
她一咬牙,盘膝坐下,不再去看惊心动魄的战斗,全力运转魂力,不再攻击,而是将自身魂力调整到与林曦的混沌星辉同频,然后,如同桥梁一般,引导着周围天地间尚未被完全污染的、微弱的星辰之力,汇向林曦!
这举动极其冒险,她的魂力在死寂环境中如同风中残烛。但奇迹发生了!当她那微弱却纯净的星力汇入林曦的星辉时,林曦浑身一震,消耗的魂力得到了一丝补充,星辉领域骤然扩张,将扑来的阴影再次逼退!他回头看了阿娜尔一眼,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决然。
“就是现在!” 林曦长啸一声,不再保留,魂海中“奇点”本源疯狂旋转,四枚星钥虚影浮现,融入他手中凝聚出的星辰光剑中。光剑暴涨,化作开天辟地的一击,斩向亡灵骑士和它身后的“虚无”源头!
亡灵骑士举剑格挡,但在融合了“奇点”本源与星钥之力的至强一击下,它的断剑连同身躯,寸寸碎裂!剑光去势不减,狠狠劈入那翻滚的“虚无”之中!
“虚无”剧烈扭曲,发出无声的尖啸,试图吞噬剑光。但混沌星辉蕴含的创生与净化之力,正是它的克星。剑光在“虚无”中心爆发,如同在黑暗中投入一颗超新星!
耀眼的白光吞噬了一切。阿娜尔闭上眼,感到一股温暖的力量护住了自己。
不知过了多久,光芒散去。盆地中央的“虚无”消失了,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焦黑坑洞。亡灵骑士和魔物也化为飞灰。天空的铅灰色似乎淡了一些,风中的死寂感正在迅速消退。
林曦站在坑洞边缘,身形有些摇晃,脸色苍白,但眼神依旧锐利。他走到阿娜尔身边,将她扶起。
“结束了。” 他的声音带着疲惫。
阿娜尔看着他,又看看恢复死寂、但那种邪恶活性已然消失的盆地,长长松了口气。她刚才的举动,几乎耗尽了魂力,但心中却充满了一种奇异的满足感。她不再是纯粹的被保护者,在关键时刻,她也能帮上他。
二人没有停留,迅速离开了这片诅咒之地。回望那黑色的山脉,它依然荒凉,但那种令人窒息的恶意已经消失。或许需要很久,生机才能重新回到这里。
他们向南而行。脚步沉重,却坚定。北荒之行,如同一次地狱跋涉,见证了人性最深的堕落与环境的极端残酷。但也正是在这绝境中,阿娜尔完成了关键的蜕变,他们的羁绊经历了最血腥的考验。幸存者带着满身创伤与对生命的重新认知,继续走在看不到尽头的路上,但这一次,他们更加清楚为何而战,为谁而守。
前方的路依然漫长,但只要并肩,便无惧任何荒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