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云正欲寻程司乐好生分说,让其劝劝那执拗的严玉娘,刚踏出玉娘居所的门槛,却见院中情形骤变!
程司乐并非独自一人,他身侧站着一位风尘仆仆、面容憔悴却难掩激动之色的中年男子,虽衣衫略显陈旧,但眉宇间依稀可见昔日商贾的几分气度。更令凌云意外的是,那本该被去职闲居的张昌宗张御史,竟也赫然在列!
程司乐见凌云出来,忙不迭上前,面带几分惶恐与欣喜交织的复杂神色,介绍道:“凌学士!万幸,万幸!此乃家妹婿,玉娘的父亲严正则!今日方得朝廷昭雪,从流放地赦归!”
原来,自凌云在武成殿当庭抛出盐引铁证,汪若海汪阁老为求自保、切割干净,竟果决到亲自押着自家四郎君前往有司投案。有司见阁老如此“大义灭亲”,不敢怠慢,案情审理极快,数日内便判定汪四郎诬陷之罪成立,严正则之冤得以昭雪。赦令一下,有司便火速派人将尚在流放途中的严正则追回,并通知其在京的唯一亲属——教坊司司乐程某前去接应。程司乐正是接到通知,才急匆匆将严正则接来,欲使其父女团聚。那张昌宗,想必是闻讯后自行赶来。
此时,房门内的严玉娘听得外间动静,尤其是那声“父亲”,早已按捺不住,奔将出来。一见那面容憔悴却无比熟悉的身影,顿时泪如泉涌,扑上前去:“爹爹!”
父女二人劫后重逢,抱头痛哭,声声泣血,诉说着家破人亡、流离失所的冤屈与辛酸,场面令人观之鼻酸。程司乐在一旁亦是抹泪,张昌宗面色复杂,目光在玉娘与其父之间流转,似有愧疚,又似有盘算。
凌云立于一旁,冷眼旁观片刻,待那悲声稍歇,竟无视这感人场景,直接打断,对严正则道:“严公既已归来,甚好。本官欲纳玉娘为妾,你意下如何?” 语气直接,近乎无礼。
严正则正沉浸在父女重逢的悲喜中,闻此突兀之言,愕然抬头,看清凌云官服品阶,虽知是恩人,但关乎女儿终身,仍是挺直了腰杆,正色拒绝道:“这位大人厚爱,小民感激不尽!然小女与张御史早有婚约之议,虽家中遭变,然信义不可废。此事……恕难从命!”
凌云闻言,心头火起。一介草民,商贾出身,刚脱罪归来,竟敢如此驳自己面子?他不由得冷哼一声,语带讥讽:“严公倒是重信守诺,怪不得昔日汪公子要寻你麻烦。” 说罢,转向程司乐,语气转为胁迫:“程司乐,你好生劝劝你这妹婿与外甥女!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!”
程司乐夹在中间,左右为难,正欲开口周旋,忽闻院门外传来一阵嘈杂脚步声与呵斥声!
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一队身着公主邑司服色的豪奴,簇拥着一员为首的内官打扮之人,气势汹汹闯入院中。那为首者,正是永嘉长公主府上的邑司令!
邑司令目光扫过院内众人,最后落在严玉娘身上,尖着嗓子道:“奉永嘉长公主殿下谕,请严玉娘姑娘过府一叙!”
凌云心知不妙,跨步上前,拦在玉娘身前,沉声道:“邑司令!公主殿下虽尊,亦需讲理!光天化日,强掳民女,是何道理?纵然是殿下,亦不能如此肆意妄为!”
邑司令斜睨凌云,皮笑肉不笑地道:“凌学士,殿下的事,岂是你能过问的?识相的,快快让开,莫要自误!” 言语间,威胁之意毕露。
凌云岂肯退让,昂然道:“本官身为朝廷命官,见此不平,岂能坐视!今日有本官在此,休想将人带走!”
“哼!给脸不要脸!”邑司令冷哼一声,挥手喝道:“来人!请严姑娘上路!若有阻拦,不必客气!”
顿时,四五名如狼似虎的邑司豪奴应声而上,一半人粗暴地将凌云与试图阻拦的张三和知县随从隔开推搡,另一半人则不由分说,架起惊呼挣扎的严玉娘,便向院外拖去。
“放开我!爹爹!张郎!”严玉娘凄厉呼喊。
严正则目眦欲裂,欲要扑上,却被程司乐死死抱住。张昌宗面色煞白,嘴唇哆嗦,脚下却像生了根一般,竟未发一言,未进一步。
凌云被两名豪奴死死拦住,眼睁睁看着玉娘被强行架走,心中怒极,却无力挣脱。他转而怒视张昌宗,厉声斥道:“张昌宗!你平日不是自诩正义化身,风骨凛然吗?如今你的女人在眼前被人强掳,你竟连屁都不敢放一个?你的风骨何在?正义何在?”
张昌宗被凌云骂得脸上青红交加,羞愤难当,却只是狠狠瞪了凌云一眼,竟转头对严正则草草一揖,低声道:“严世伯,小侄……小侄暂且告退,容后再来探望。” 说罢,竟灰溜溜地快步离去,仿佛生怕沾染上是非。
严正则见女儿被掳,“未来女婿”又如此窝囊遁走,气得浑身发抖,老泪纵横。程司乐在一旁连连叹气,安抚道:“妹婿,且先随我回住处安顿,再从长计议……”
“去你那里作甚!”凌云余怒未消,迁怒于程司乐,更觉严正则此人迂腐不堪,需得掌控在手。他厉声对身旁长随下令:“张三、王大!‘请’严公回咱们寓所‘暂住’!好生‘招待’,没有本官吩咐,不得让严公随意走动!”
两人应声上前,一左一右“扶”住尚在悲愤中的严正则。严正则挣扎道:“你们……你们这是何为?” 但一介文弱商人,怎敌两名健仆,只得被半推半就地带离了教坊司。
与此同时,永嘉长公主府邸内。
严玉娘被带入一间雅致却透着威严的偏殿。永嘉长公主端坐其上,打量着一脸惊惶、泪痕未干的玉娘,嘴角微露一丝得意笑容,对邑司令赞道:“此事办得不错。有此女在手,便是捏住了凌云的软肋,不怕他不乖乖就范,与本宫好好谈谈这盐业整顿之事。”
邑司令忙躬身谄笑:“为殿下效力,是奴婢的本分。”
公主心情颇佳,随口问道:“人是如何带来的?可还顺利?”
邑司令邀功般回道:“回殿下,奴婢带人直入教坊司,那凌云果然阻拦,被奴婢手下儿郎轻易隔开。那张御史与严家老爹也在场,都是没用的货色,眼睁睁看着人被咱带走,吭都不敢吭一声!奴婢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,硬生生将人请回来的!”
他本以为会得嘉奖,却不料永嘉长公主听罢,笑容瞬间凝固,随即勃然变色,抓起案上一只茶盏狠狠掼在地上,怒斥道:“蠢材!废物!”
邑司令吓得扑通跪地,不明所以。
公主气得胸口起伏,指着邑司令骂道:“你这猪脑子!那严正则才是此案苦主,盐引原件经手之人!凌云为何要强行带走严正则?自是因其更有价值!你劫来个丫头片子,不过徒增凌云怒意,于大事何补?那严正则若被凌云牢牢控制在手,套出所有内情,本宫还拿什么与他谈条件?盐业之事,主动权岂非尽归他手?”
邑司令这才恍然大悟,冷汗涔涔而下。
公主深吸一口气,强压怒火,下令道:“立刻!马上!再带人去!不管用什么法子,务必把严正则从凌云那里给本宫‘请’回来!若再办砸,你这邑司令也不用当了!”
“是!是!奴婢遵命!这就去!定将严正则带回!”邑司令连滚爬起,仓皇领命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