辞别选司郎中,凌云心下稍安,却又因那张御史之事蒙上一层阴影。此人阴险,虽暂被去职,然并未罢官为民,仍是隐患。尤其若狗急跳墙,将太后兄长亦曾插手盐务、强占玉娘家引额之事捅出,势必掀起更大波澜,届时自己恐亦被卷入漩涡。需得想个法子,令其彻底闭嘴方是上策。
与赵知县又寒暄几句,勉励其静候佳音后,凌云便带着长随韩宗步出吏部衙门。刚至门外,便见隔壁户部衙门前人头攒动,喧哗不已,更有许多身着绸缎、形似商贾之人群情激愤,围堵门前。
韩宗机灵,即刻上前打听,片刻后回禀道:“老爷,是因那严家盐案之事。消息不知怎的走漏了,如今京师盐商们群情汹涌,都聚到盐铁司衙门前陈情,嚷嚷着若朝廷不给个公道,便要相约罢市!”
原来,唐初沿袭隋制,对盐业主要实行“征税制”与“官营与民制、商运、商销相结合”的政策,并非完全官营。开元前,盐利在国家财政中占比尚不似中晚唐那般巨大。朝廷在主要产盐区设“盐池监”、“盐屯”等进行管理,并向盐户征税,或由官府直接组织部分生产。所产之盐,大多由商人向官府纳钱(或绢帛),领取“盐引”作为凭证,至指定盐场支盐,再运销各地。此谓“就场专卖”之雏形。
然此制弊端甚多:
其一,盐引发放易为权贵、豪商把持。他们利用权势,优先、低价获取大量盐引,甚至“占阄”(抢占支盐序号),导致普通商贾或无背景者“守支”无期,盐引几成废纸。严家之祸,正源于此。
其二,盐价腾贵,私盐泛滥。官盐因层层加价及权贵垄断,售价高昂,百姓苦之。故“私盐”(未经官府许可产销之盐)屡禁不绝,朝廷虽设重法,然利之所在,民不畏死。
其三,盐吏腐败,苛扰百姓。管理盐务的官吏往往与地方豪强、奸商勾结,盘剥盐户,勒索商旅,百姓深受其害。
此番盐商聚众抗议,正是因严家“持真引反被诬”之事,触动了所有中小盐商心中积压已久的不满——今日是严家,明日安知不是自家?若权贵可随意侵夺引额、诬陷良善,这盐业还有何公道可言?故而有此集体请愿,甚至以“罢市”相胁。
凌云听罢,眉头紧锁。此等涉及权贵、引发民怨的案子,按惯例官府必极力遮掩,怎会轻易让消息流传至市井,引发如此风潮?是哪个没脑子的,或是……别有用心之人故意泄露?其目的何在?莫非想将水搅浑,趁乱牟利,或是借民愤扳倒对手?
他沉思片刻,忽然心下一凛!想起一人——严玉娘!此女为替父伸冤,或救那张御史,会不会是她……?
念及此,凌云顿感事态紧急,对韩宗道:“速去教坊司!” 他必须立刻见到严玉娘,问个明白,更要拿到那至关重要的盐引原件!
一路无话,赶至教坊司严玉娘居处。
严玉娘见凌云再次到来,依礼万福,神色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与疏离。
凌云无心客套,直截了当问道:“严姑娘,户部门前盐商聚集,欲要罢市,可是你将盐案内情散布出去的?”
严玉娘微微一怔,随即坦然道:“是奴家所为。家父蒙冤,张郎受屈,朝廷若一味遮掩,何日能见天日?唯有将事情闹大,方能引起朝廷重视!”
“糊涂!”凌云斥道,“你可知此事牵涉多大?贸然引发市井动荡,若控制不当,便是泼天大祸!届时莫说为你父伸冤,便是你自身,亦难逃干系!”
严玉娘咬唇不语,显然并未完全信服。
凌云看着她,忽道:“本官且问你,事已至此,你可愿跟从本官?若你点头,入我府中为妾,我必尽力周旋,保全于你,并伺机为你父陈情。”
严玉娘猛地抬头,目光坚定,决然道:“大人厚意,奴家心领!然奴家心中,唯有张郎一人!他如今落难,皆是因我之故,我岂能背弃于他?盐引在此,大人若愿相助,奴家感激不尽,此生愿为奴为婢以报。但若要以身相许,请恕奴家难以从命!” 说着,竟自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包裹,层层打开,正是那叠关乎数条人命的盐引。
凌云见她态度坚决,心知此女性情刚烈,用强不得,亦难利诱。他不再多言,接过盐引,沉声道:“盐引我暂且保管。此事牵连甚广,你近期深居简出,勿再与人妄言,一切我自有主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