雾隐城的废墟比想象中更沉默。断壁残垣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影子,风穿过破碎的窗棂,发出呜咽般的声响,卷起地上的灰烬与枯叶,像是在诉说被火焰吞噬的过往。林辰勒住马,望着那座被夷为平地的将军府——只剩下半截石牌坊,上面“镇国将军府”五个字被烟火熏得发黑,却依旧能看出笔锋的刚毅。
“这就是林肃将军府?”沈公子踢了踢脚边一块烧焦的木片,“烧得真彻底,连块完整的砖瓦都没剩下。”
林辰翻身下马,从行囊里取出那半张地图,地图上标注的将军府后院位置,如今是一片塌陷的空地,周围散落着些青灰色的砖块,与其他地方的焦黑形成鲜明对比。“这里是后园的假山,”他指着空地边缘一块刻着花纹的石础,“地图说密道入口在假山底下。”
两人在空地上仔细挖掘,焦土下的泥土异常坚硬,显然是被大火烘烤过。挖了约莫两尺深,沈公子的铲子突然碰到硬物,发出“叮”的一声脆响。“有东西!”他兴奋地加快动作,很快,一块青石板露出了边缘,石板上刻着与忆魂石相似的符文。
“是密道!”林辰清理掉石板周围的泥土,石板上没有锁,只有一个凹槽,形状与忆魂石严丝合缝。他深吸一口气,将那块黑色的石头嵌了进去。
石板缓缓下沉,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阶梯,阶梯两侧的墙壁上嵌着油灯,灯芯早已腐朽,但灯座上的铜环依旧发亮,显然有人定期维护过。
“有人来过?”沈公子皱眉,“难道密信已经被人取走了?”
林辰点亮松明,率先走了下去:“不管有没有,都得看看。”
阶梯陡峭,走了约莫五十级,脚下踏上平地。这是一条长长的甬道,甬道两侧的石壁上挂着褪色的甲胄,甲胄的肩甲上都刻着“林”字,在松明的映照下泛着冷光。甬道尽头是一扇石门,门上刻着一幅画:一个将军手持长枪,枪尖挑着敌国的旗帜,身后是燃烧的城池。
“是林肃将军,”林辰看着画像,画中将军的眉眼果然与忆魂石里的锦袍男子重合,“画里的城池……是雾隐城。”
他试着推动石门,门纹丝不动,沈公子却发现门侧有个小小的机括,形状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。“这是……还魂花的形状?”沈公子想起药圃里的还魂花,“难道要用还魂花才能打开?”
林辰从行囊里取出干燥的还魂花,小心地插进机括,只听“咔哒”一声,石门缓缓打开,一股带着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——与外面的烟火味不同,这里的气息干净而沉静,像是有人常年在此焚香。
门后是一间密室,密室不大,中央放着一张案几,案几上摆着一个香炉,炉中还有未燃尽的香灰,旁边放着一卷竹简和一盏油灯,油灯里的油还剩小半盏,显然不久前还有人来过。
“真的有人!”沈公子警惕地环顾四周,“会不会还在附近?”
林辰走到案几前,拿起那卷竹简,竹简上的字迹苍劲有力,正是林肃的笔迹:“阿忠吾侄,当你看到这封信时,我已不在人世。你妻阿婉确非细作,实为我安插在敌营的眼线,代号‘婉’。城破之日,她带回密信,却被叛徒出卖,我为保密信,不得不逼你……”
看到这里,林辰的手开始颤抖,松明的火光在竹简上跳动,映得字迹忽明忽暗。
“……那把匕首是假死之计,阿婉胸口的血是‘血竭草’所制,我已将她送往西极山,托付给老友渡伯。你需保守秘密,待辰儿成年,持忆魂石来此,取密信交予朝廷,为阿婉正名……”
“娘还活着?”林辰猛地抬头,眼眶瞬间红了,“爹知道吗?他是不是一直在等这一天?”
沈公子拍了拍他的肩,声音有些哽咽:“你爹……他肯定知道,只是怕你涉险,才一直没说。”
竹简的最后写着密信的藏匿处:“密信在‘忠魂阁’地砖下,需以忆魂石启之。”
“忠魂阁在哪?”沈公子问道。
林辰回忆着将军府的布局,突然想起石牌坊旁的半截石碑,碑上刻着“忠魂”二字:“在府前的祠堂!”
两人匆匆离开密室,刚走出密道,就听到废墟外传来马蹄声,夹杂着人声:“仔细搜!将军府肯定有密道!”
“是来找密信的!”林辰迅速盖好石板,“快躲起来!”
他们钻进旁边一处倒塌的厢房,透过断墙的缝隙往外看,只见十几个黑衣人身着劲装,腰间佩着弯刀,正围着将军府的废墟搜索,为首的是个面色阴鸷的中年男子,手里拿着一张画像,画像上的人正是林辰。
“他们在找你!”沈公子压低声音,“怎么回事?”
林辰握紧忆魂石,石头在掌心发烫:“可能和密信有关,林肃将军的信里说有叛徒,这些人说不定就是叛徒的余党。”
黑衣人搜索得很仔细,很快就找到了密道入口的青石板,为首的男子冷笑一声:“果然在这!进去看看!”
等黑衣人走进密道,林辰拉着沈公子悄悄绕到废墟外,翻身上马:“先去忠魂阁取密信,再找机会脱身!”
忠魂阁只剩下半面墙壁,地上的青砖有明显被撬动过的痕迹。林辰按照竹简的指示,在祠堂中央的地砖下摸索,很快摸到一块松动的砖块,他将忆魂石放在砖块上,砖块缓缓升起,露出一个暗格,暗格里放着一个油布包裹的卷轴。
就在他拿起卷轴的瞬间,忆魂石突然发出刺眼的光芒,他的指尖再次触碰到中央的裂痕,眼前的景象又开始扭曲——这次不是木屋,而是西极山的悬崖,渡伯正背着一个女子往崖上走,女子穿着粗布衣裳,身形与母亲重合,她回头望了一眼山下,眼中满是不舍:“告诉阿忠,等辰儿长大,我就回去……”
画面再次切换,是草木堂的后院,爹坐在药圃边,手里拿着那把匕首,喃喃自语:“阿婉,再等等,等辰儿再大些……”
“辰哥!快走!”沈公子的呼喊将他拉回现实,黑衣人已经发现了他们,正朝着忠魂阁跑来。
林辰将密信塞进怀里,翻身上马:“往城西走!那里有密林!”
黑马疾驰,身后的弯刀劈砍声、怒喝声此起彼伏。林辰回头望了一眼,为首的黑衣男子正张弓搭箭,箭头直指他的后心。
“小心!”沈公子猛地将他推开,箭矢擦着林辰的胳膊飞过,钉在旁边的断墙上。
两人催马冲进城西的密林,树木茂密,黑衣人一时难以追赶,渐渐被甩在身后。他们在一棵巨大的古树下歇脚,林辰查看伤口,胳膊被箭矢擦伤,渗出血迹,沈公子正在帮他包扎,突然指着他怀里露出的忆魂石:“石头……在发光!”
林辰掏出石头,只见石头中央的裂痕正在扩大,暗红色的光芒从裂痕中渗出,映得周围的树叶都染上了血色。他再次触摸石头,这次看到的画面却让他如坠冰窟——
西极山的崖壁上,渡伯倒在血泊中,母亲被几个黑衣人押着,为首的正是那个阴鸷的中年男子,他手里拿着密信,狞笑道:“林婉,你以为躲到西极山就安全了?这密信,还有林肃的余党,我一个都不会放过!”
母亲挣扎着,声音嘶哑:“辰儿……我的辰儿……”
画面碎裂,林辰猛地松开手,石头掉落在地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他浑身冰冷,仿佛坠入了万丈深渊:“渡伯……渡伯他……娘被抓了……”
沈公子捡起石头,石头已经恢复了冰冷,裂痕却比之前更大了:“这画面……是真的吗?还是石头的幻象?”
“是真的,”林辰的声音颤抖,“那为首的黑衣人,就是刚才射箭的人。渡伯肯定是为了保护娘,才……”他说不下去,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。
从小到大,渡伯待他如亲孙,教他辨认草药,告诉他“草木有灵,人心应善”,如今却……而母亲,他从未见过的母亲,刚知道她还活着,就陷入了危险。
“我们不能慌,”沈公子用力按住他的肩,“现在知道娘还活着,还有救!密信在我们手里,他们肯定不会伤害娘,会用她来换密信!”
林辰深吸一口气,擦掉眼泪,眼神重新变得坚定:“你说得对,我们还有密信。”他捡起忆魂石,小心地收好,“他们想要密信,就得用我娘来换。”
密林外传来黑衣人的呼喊声,显然他们还在搜索。林辰看了一眼天色,夕阳已经沉入地平线,夜幕即将降临。“天黑后再走,”他道,“我们去西极山,那里是娘最后的位置,说不定能找到线索。”
沈公子点头,从行囊里取出干粮:“先吃点东西,保存体力。不管怎么说,我们知道了真相,总比蒙在鼓里强。”
林辰啃着干粮,味同嚼蜡。忆魂石带来的真相太过沉重,既有母亲尚在人世的希望,也有渡伯遇害的绝望。他想起爹临终前的眼神,那眼神里藏着的,或许不只是不舍,还有对这一切的愧疚与期待。
“你说,爹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?”林辰望着密林深处,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,像破碎的银霜,“他让我学医,让我走南闯北,是不是早就为了让我有能力面对这一切?”
“肯定是,”沈公子道,“你看你现在,认识那么多草药,能治病,能辨险,还有我这个帮手,就算天塌下来,咱们也能撑住。”
林辰笑了笑,心里的沉重消散了些。他知道,前路必然更加凶险,黑衣人的追杀、母亲的安危、密信的秘密……但他不能退缩。为了母亲的清白,为了渡伯的仇,也为了不辜负爹的期望。
忆魂石在行囊里安静躺着,仿佛也在积蓄力量。林辰握紧缰绳,黑马在月光下打了个响鼻,似乎在催促。他知道,西极山的方向,不仅有母亲的下落,还有更多等待他揭开的秘密——关于林肃将军的忠烈,关于母亲的隐忍,关于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叛徒集团。
夜风吹过密林,带着草木的清香,像渡伯的手轻轻拂过他的额头。林辰勒紧缰绳,黑马嘶鸣一声,朝着西极山的方向奔去,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,像是在宣告:他来了,带着真相与勇气,来赴一场迟到了二十年的约定。
而那卷藏在怀里的密信,此刻沉甸甸的,不仅承载着一个女子的清白,更承载着一段被尘封的忠魂传奇,等待着在黎明到来时,重见天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