盐道入口比想象中更隐蔽,藏在云隐寺后山的一处瀑布后面。水流撞击岩石的轰鸣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,林辰用柴刀劈开缠绕的藤蔓,露出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洞口,洞口的岩壁上凝结着白色的盐晶,在松明的映照下泛着细碎的光。
“这就是盐道入口?”沈公子用手摸了摸岩壁,指尖沾了层细盐,“里面怕不是齁得慌。”
林辰对照着母亲留下的草图,确认入口无误:“娘的图上标着,进去五十步有个岔路,左拐是暗河,右拐才是主道。”他将松明举得更高些,“进去后小心脚下,盐晶滑。”
走进洞口,潮湿的空气里果然弥漫着一股咸涩味,岩壁上的盐晶越来越厚,有的地方甚至形成了钟乳石般的盐柱,折射着松明的光,仿佛走进了一座水晶宫殿。走了约莫五十步,果然出现岔路,左侧传来潺潺的水声,右侧的通道则更狭窄,岩壁上刻着一个小小的“婉”字——是母亲的笔迹。
“走这边。”林辰毫不犹豫地拐进右侧通道,沈公子紧随其后,手里的骨刀警惕地扫过两侧。
通道蜿蜒向下,越来越潮湿,脚下的盐晶混合着泥水,变得异常湿滑。林辰走得很慢,目光不断扫过岩壁,母亲的草图上标注着几处“盐眼”——天然的盐泉出口,也是辨别方向的标志。
“你看,”他指着一处渗出盐水的岩壁,“这就是盐眼,图上说看到第三个盐眼,就离望盐台不远了。”
沈公子凑近看,盐水正从岩缝里缓缓渗出,在下方积成一个小小的盐池,池底的盐晶像碎玻璃一样反光。“伯母真是厉害,这种地方都能画出图来。”
林辰没说话,只是轻轻抚摸着岩壁上的盐渍,仿佛能触摸到母亲当年留下的温度。忆魂石在怀里微微发烫,他却没有再拿出来——经过这一路,他已经不再需要靠石头来确认母亲的存在,她的气息仿佛就弥漫在这盐道的每一寸空气里。
走到第三个盐眼时,前方的通道突然开阔起来,出现一个圆形的石室,石室中央有个石台,石台上放着一个奇怪的东西——那是一个巴掌大的黑色方块,边缘有银色的线条,表面光滑如镜,既不是木,也不是石,更不是金属,在松明的光线下泛着一种非自然的光泽。
“这是什么?”沈公子好奇地拿起方块,入手冰凉,比同体积的石头轻很多,“上面还有字!”
林辰凑近一看,方块表面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小字,不是这个时代的字体,却莫名让他觉得熟悉:“林辰亲启·199x留”。
“199x?”沈公子皱起眉,“这是什么年份?从没听过。”
林辰的心脏猛地一跳,一个模糊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,他颤抖着从沈公子手里拿过方块,指尖触碰到表面的瞬间,方块突然亮起柔和的白光,原本光滑的表面浮现出一行行流动的文字,文字下方还有一幅精细的制盐图,比母亲留下的草图复杂百倍,标注着盐泉的走向、盐晶的成分,甚至还有提炼精盐的步骤,旁边画着些从未见过的器械,像是某种金属容器,连接着弯曲的管道。
“这……这是活的?”沈公子惊得后退一步,“难道是什么法器?”
林辰没有回答,目光死死盯着那些流动的文字,文字的内容不是制盐的方法,而是一段留言,用的是和方块边缘相同的奇怪字体,他却奇迹般地能看懂:
“辰儿,当你看到这些字时,娘应该已经不在了。别怪娘狠心,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——我不属于这个时代,1998年的那场实验室事故,把我送到了这里,成了‘林婉’。你爹很好,可我总想起原来的家,想起邓丽君的歌,想起冰箱里的可乐,想起能随时打电话的日子……”
“1998年……邓丽君……电话……”林辰喃喃自语,这些词语像钥匙,打开了他记忆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——小时候生病,爹抱着他哼过一段奇怪的调子,歌词里有“甜蜜蜜”“在哪里”,当时他以为是爹编的,现在想来,那分明就是方块里提到的“歌”。
留言还在继续:
“我试着用现代的方法制盐,没想到竟成了祸根。那些人以为我是妖怪,说我的盐‘太干净,不像人间物’,其实他们不知道,这只是最基础的化学提纯。林肃将军知道我的来历,他帮我隐瞒,却护不住我……你刚出生那月,我就知道自己撑不下去了,不是病死,是这具身体在排斥这个时代,像盐晶溶于水,慢慢消散……”
林辰的眼泪无声滑落,滴在方块的表面,白光突然闪烁了一下,浮现出一张模糊的影像——那是一个穿着奇怪衣裳的女子,梳着利落的短发,对着镜头笑得灿烂,背景里有高楼大厦,有奔跑的铁盒子(后来他才知道那叫汽车),女子的眉眼,和他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
“这是……娘?”他伸出手,想要触摸影像,影像却像水中月一样散开,重新变回文字:
“别难过,辰儿。我留下这枚‘记忆储存器’(就当是你们这儿的‘忆魂石’吧),把我的制盐技术和想说的话都存在里面,它能感应到你的血脉,让你看到我留下的画面。记住,别被时代困住,就像盐能溶于水,也能结晶成岩,人也一样,在哪儿都能活出滋味。最后,给你唱句我最喜欢的歌:‘甜蜜蜜,你笑得甜蜜蜜,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……’”
文字消失,方块的白光渐渐暗下去,恢复成冰冷的黑色,只有表面的“199x”还在隐约发亮。林辰紧紧抱着方块,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,原来忆魂石里的画面不是幻象,却也不是真实发生的场景——那是母亲用她那个时代的“高科技”,提前录下的影像和留言,她早就知道自己会离世,早就为他铺好了路。
她不是被黑衣人抓走,不是藏在望盐台,她在他刚出生不久,就已经像盐晶一样,消散在了这个不属于她的时代。
“辰哥……”沈公子小心翼翼地拍着他的背,他从未见过林辰哭成这样,像个迷路的孩子,“伯母她……”
“她来自90年代,”林辰哽咽着说,“一个有高楼、有铁盒子、能唱歌的时代。她不是细作,不是逃犯,她只是个想家的人。”他举起手中的方块,“这不是法器,是她的‘记忆’,是她那个时代的‘忆魂石’。”
沈公子似懂非懂,却明白了最关键的一点:“所以……伯母早就不在了?那些黑衣人抓的……不是她?”
“不是,”林辰摇头,渐渐冷静下来,“他们要的是制盐图,是娘留下的技术。林肃将军的密信,恐怕也和这个有关——他知道娘的来历,想保护这份技术,却被奸臣利用,最后才……”
他将方块小心地收好,贴身藏在怀里,那里还放着母亲的玉佩和忆魂石。此刻,三块“信物”贴在一起,仿佛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。
“我们去望盐台看看,”林辰站起身,擦掉眼泪,眼神里有悲伤,却更多的是一种释然,“娘的图上标着,那里有她藏起来的制盐器械,或许能找到更多线索。”
通往望盐台的路更难走,需要穿过一条狭窄的盐桥,桥下是漆黑的暗河,水流湍急,发出呜咽般的声响。林辰走在前面,脚步坚定,沈公子跟在后面,看着他的背影,突然觉得这个一直沉稳的伙伴,此刻身上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力量——那是解开所有心结后,卸下重负的轻盈。
望盐台是一个天然的石窟,正对着盐道尽头的巨大盐泉,泉眼喷出的盐水在月光下形成一道白色的水幕,水幕后隐约能看到些金属的反光。
“是器械!”沈公子兴奋地跑过去,只见石窟的角落里堆着些奇怪的金属管子,还有几个密封的陶罐,罐身上刻着和方块相同的奇怪符号。
林辰拿起一根金属管,管壁轻薄却坚硬,不是这个时代能锻造出来的:“这是娘说的‘管道’,用来输送盐水的。”他打开一个陶罐,里面装着白色的晶体,比他见过的任何精盐都要纯净,“是提纯后的盐,能直接入药。”
石窟的石壁上刻着最后一段话,是母亲用这个时代的字体写的,笔画已经有些无力,显然是她临终前刻下的:“辰儿,娘的时代很好,这里也很好。别为我停留,像盐一样,融进你的时代里,活出自己的味道。”
林辰抚摸着石壁上的刻字,指尖能感受到笔画的温度,仿佛母亲就在身边,轻轻抚摸着他的头。他终于明白,父亲为何从未提过母亲的死因,为何一直珍藏着那把匕首——那不是愧疚,是思念;不是秘密,是守护。
“我们走吧,”林辰转身,望向盐道入口的方向,“把制盐图交给朝廷,不是为了林肃将军的遗愿,也不是为了报仇,是为了娘——她想让更多人用上干净的盐,这个愿望,我们帮她实现。”
沈公子点头,帮他背起装器械的行囊:“那些黑衣人怎么办?他们还在外面等着呢。”
“让他们等着,”林辰笑了笑,那是解开所有心结后的第一个笑容,干净而明亮,“等他们知道自己要抓的人早就不在了,要抢的不过是些‘石头和管子’,自然会散去。”
离开盐道时,天已经蒙蒙亮,朝阳透过瀑布的水幕,在他们身上洒下金色的光斑。林辰回头望了一眼盐道入口,仿佛能看到母亲的身影站在那里,对着他挥手,嘴里哼着那首“甜蜜蜜”的歌。
他不会再回头了,也不会再被过去困住。母亲说得对,要像盐一样,融进自己的时代里。
怀里的记忆储存器微微发热,像是在为他送行。林辰握紧缰绳,黑马迎着朝阳,朝着山下跑去,蹄声轻快,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。
前路还有很长,或许还会遇到更多奇奇怪怪的事,更多需要解开的谜团,但他知道,自己的脚步会比以往更坚定——因为他不仅带着自己的梦想,还带着一个来自1998年的母亲的祝福,带着那份跨越时空的、沉甸甸的爱。
盐道深处的盐泉依旧在喷涌,仿佛在唱一首永恒的歌,歌声里有母亲的温柔,有时代的变迁,还有一个年轻人,终于学会了与过去和解,向着未来,大步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