龟形山的晨雾带着铁锈味,黏在眉骨上有些发痒。林辰用布巾擦了把脸,望着山巅——那处被当地人称为“龟眼”的凹陷,正是账簿地图标注的藏兵洞入口。沈公子背着药箱,手里攥着半截调声石碎片,脚步轻快得像踩在棉花上:“你说这藏兵洞里,会不会有能削铁如泥的宝刀?我听说前朝将军用的‘破山刀’,一刀能劈开巨石。”
“或许吧,”林辰的目光落在山壁的藤蔓上,这些藤蔓缠着暗红色的锈迹,像凝固的血,“但我更在意的是,守石人为什么要从这里取铁。”
沿着被踩出的小径往上爬,山岩越来越陡峭,裸露的石壁上布满凿痕,显然是人工开凿的痕迹。爬到半山腰,果然看到一汪山泉,泉水清澈,水底沉着几块锈铁,泉眼周围的岩石形状奇特,拼接起来正是一只龟眼的轮廓。
“是这里了,”沈公子对照着地图,指着泉眼左侧一块不起眼的岩石,“地图说,石符要嵌在‘龟泪’的位置。”那岩石上有个凹槽,形状与调声石碎片严丝合缝。
林辰将碎片嵌进去,轻轻旋转,只听“咔嚓”一声,泉眼周围的岩石缓缓转动,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,一股混合着铁锈与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“开了!”沈公子点亮松明,率先走了进去,“果然是藏兵洞!你看这石壁上的箭孔!”
洞口狭窄,仅容一人通过,走了约莫十几步,眼前豁然开阔——这是一个巨大的溶洞,洞壁上凿着整齐的箭槽,地上散落着腐朽的木箭和生锈的铠甲,角落里堆着几排兵器架,只是架子上的兵器早已锈蚀成废铁,唯有洞中央的石台上,放着一个青铜匣子,匣子上没有锁,却刻着与回音谷相似的符文。
“这就是藏的宝贝?”沈公子失望地踢了踢脚边的废铁,“都锈成这样了,还不如调声石有用。”
林辰却在观察石台上的青铜匣,匣子表面的符文在松明的映照下泛着微光,他伸手触摸,指尖刚碰到符文,匣盖竟自动弹开,里面没有兵器,只有一块黑色的石头,石头表面光滑,像被人反复摩挲过,中央有一道暗红色的裂痕,像凝固的血。
“这是什么?”沈公子凑过来,“看着像块普通的黑石。”
林辰拿起石头,入手冰凉,比同体积的石头重了许多。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中央那道裂痕时,异变突生——眼前的溶洞突然扭曲、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一间熟悉的木屋,屋中一个面容刚毅的男子正跪在地上,面前站着个身穿锦袍的中年人,锦袍男子手里拿着一把匕首,眼神冰冷:“林忠,你妻子是敌国细作,你若不亲手杀了她,休怪我不念叔侄情分!”
“叔父!阿婉不是细作!”跪在地上的男子正是年轻时的林父,他死死抱着一个女子,女子面色苍白,怀里抱着个襁褓,里面是个婴儿,“她是无辜的,求您明察!”
“明察?”锦袍男子冷笑,将匕首扔在林父面前,“三天后,若她还活着,你们林家满门抄斩!”
画面再次扭曲,变成了药铺后院,林父抱着女子的尸体,眼泪无声滑落,女子胸口插着那把匕首,鲜血染红了衣襟。林父颤抖着抚摸女子的脸,声音嘶哑:“阿婉,我对不起你……但我得保住辰儿……”
“辰哥!辰哥你怎么了?”
沈公子的呼喊将林辰拉回现实,他猛地松开手,黑色的石头掉落在地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他浑身冷汗,心脏狂跳,刚才的画面太过真实,真实到让他几乎窒息——那个锦袍男子,眉眼竟与他有几分相似;那个叫阿婉的女子,正是他从未见过的母亲;而那把匕首……他认得,爹的工具箱里一直藏着一把同款匕首,只是他从未问过来历。
“你刚才……像中了邪一样,眼神发直,嘴里还喊着‘爹’‘娘’,”沈公子捡起地上的黑石,石头已经恢复了冰冷,“这石头有问题!”
林辰深吸一口气,接过石头,指尖还残留着触碰到裂痕时的灼痛感:“这石头……能让人看到过去的画面。”他看着石上的裂痕,“刚才我看到了我爹和我娘……还有我从未见过的叔父,他逼我爹……杀了我娘。”
沈公子愣住了,他从未见过林辰如此失态,连声音都在发颤。“你是说……你娘是被你爹杀的?”
“不,”林辰摇头,眼神渐渐清明,“画面里,匕首是我爹拿的,但他看我娘的眼神……充满了痛苦和不舍。或许……事情不是表面那样。”他握紧黑石,“这石头一定和我家的事有关,藏兵洞、守石人、我娘的身份……这里面有我们不知道的秘密。”
他重新打量溶洞,发现石壁上除了箭槽,还刻着些模糊的字,仔细辨认,竟是一份残缺的军报:“……敌国细作潜入,代号‘婉’……林忠之妻与此人同名……”
“看来当年的事,和一场战争有关,”林辰道,“我娘可能被误认成了细作,我叔父是军中将领,为了‘大义’,才逼我爹……”他不敢再想下去,将黑石小心地收好,“这石头叫‘忆魂石’,爹的笔记里提过,能记录强烈的情绪和画面,藏在它周围的人若有血缘或强烈关联,就能看到记录的内容。”
沈公子看着他,小心翼翼地问:“那……我们还要继续找线索吗?”
“要,”林辰点头,眼神重新变得坚定,“我必须知道真相,我娘到底是不是细作?我爹为什么要藏着那把匕首?我叔父现在在哪?”他看向溶洞深处,那里还有一条通道,被一块巨石挡住,“地图上说,藏兵洞有两层,后面应该还有东西。”
他们合力推开巨石,通道后是一间更小的石室,石室里没有兵器,只有一个书架,书架上摆满了泛黄的卷宗,卷宗最上面放着一个木盒,盒上贴着一张字条:“待吾侄林辰成年,交予他。”
字迹正是林父的!
林辰的心脏漏跳一拍,颤抖着打开木盒,里面没有信,只有一块玉佩,玉佩上刻着个“婉”字,玉佩边缘有个缺口,像是被人用力摔过;还有半张地图,地图上标注着一个地点——“雾隐城·将军府”。
“雾隐城,”沈公子看着地图,“前朝都城,后来被战火毁了,现在是片废墟。”他看向林辰,“这玉佩……是你娘的?”
林辰抚摸着玉佩,缺口处的棱角已经被磨平,显然被人长期摩挲过。“应该是,”他将玉佩贴身收好,“我爹一直在等我成年,让我去雾隐城找真相。”
卷宗里记录的是前朝最后一场战争的情报,其中一份卷宗提到了“细作婉”的特征:“红发、左眉有痣、擅使毒。”林辰想起刚才的画面,母亲是黑发,左眉也没有痣,显然与细作不符。
“我娘是被冤枉的!”林辰握紧卷宗,指节发白,“我叔父要么是被人蒙蔽,要么……他有别的目的!”
离开藏兵洞时,夕阳正落在龟形山的“龟眼”上,将山石染成金色。林辰回头望了一眼洞口,那里曾藏着他家族的秘密,如今秘密的一角被揭开,却带来了更多的疑问。
“接下来去雾隐城?”沈公子问道,声音很轻。
“嗯,”林辰点头,手里的忆魂石被他攥得发热,“我要去将军府,看看我爹想让我找的,到底是什么。”
往雾隐城走的路上,林辰很少说话,大部分时间都在摩挲那块忆魂石,偶尔触碰到裂痕,会看到更多零碎的画面:母亲抱着他笑、父亲在灯下研药、叔父在朝堂上与人争执……这些画面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,却始终抓不住关键。
沈公子知道他需要空间,也不多打扰,只是默默打理好马匹和行囊,偶尔在他走神时提醒他避开障碍。他看着林辰的侧脸,第一次觉得这个总是沉稳可靠的伙伴,其实也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伤痛。
路过一个小镇时,他们在茶馆听到说书先生讲前朝旧事:“……那雾隐城啊,当年可是金戈铁马,最后却毁于一场大火,听说将军府的地下藏着无数金银珠宝,还有……一份能颠覆朝局的密信……”
林辰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,密信?难道爹让他找的是密信?
“先生,”林辰起身拱手,“您知道将军府当年的主人是谁吗?”
说书先生眯着眼打量他:“听说是姓林,叫林肃,官至镇国将军,后来城破时,全家自焚了,啧啧,可惜了那一身忠肝义胆……”
林肃!正是他叔父的名字!
林辰的心脏猛地一缩,原来他叔父当年是镇国将军,雾隐城破时自焚了?那他娘的死,和城破有关吗?
离开茶馆,林辰望着雾隐城的方向,那里的天空阴云密布,仿佛预示着前路的凶险。“看来雾隐城的秘密,比我们想的更复杂,”他道,“我叔父、我娘的冤屈、密信……或许都藏在那片废墟里。”
沈公子拍了拍他的肩:“别担心,有我呢。就算真有什么危险,咱们俩也能应付。”他晃了晃手里的调声石碎片,“实在不行,用这个挡挡。”
林辰笑了笑,那是他这几日来第一次笑。他知道,前路必然充满荆棘,但他不能退缩——为了爹的遗愿,为了母亲的清白,也为了弄明白自己身上到底藏着怎样的宿命。
忆魂石在行囊里微微发烫,像是在呼应着他的决心。林辰握紧缰绳,黑马嘶鸣一声,朝着雾隐城的方向疾驰而去,蹄声在官道上回荡,坚定而决绝。
他不知道的是,雾隐城的废墟里,不仅有他要找的真相,还有一群同样在寻找这块忆魂石的人,他们穿着黑衣,行踪诡秘,早已在废墟中布下了天罗地网,只等他自投罗网。
而那半张地图上未标注的角落,画着一朵小小的还魂花,像一个微弱的希望,也像一个致命的陷阱。
前路漫漫,迷雾重重,但林辰的脚步,从未如此坚定过。因为他知道,他要找的不仅是过去的真相,更是属于自己的未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