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极山的月光带着草木的清苦,林辰和沈公子牵着马穿行在林间小道上。忆魂石被林辰紧紧攥在掌心,石头的温度随着他的心跳微微发烫,裂痕里偶尔闪过一丝暗红,像在指引方向。
“按石头里的画面,渡伯背着伯母往山上走,应该是去了山顶的云隐寺,”沈公子拨开挡路的枝丫,“我去年来过西极山,那寺庙荒废了几十年,只剩个老和尚守着,说不定人就在那。”
林辰点头,目光落在前方被月光照亮的石阶上。自从知道母亲还活着,他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,既有焦灼,又有难以言说的期待。他开始频繁地触摸忆魂石,不是为了看画面,而是想从那些破碎的片段里,多捕捉一些母亲的影子——她说话的语气,她看他时的眼神,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侧脸。
走到半山腰,石阶旁突然出现一块歪斜的石碑,碑上刻着“盐泉”二字,字迹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模糊。林辰的脚步顿住了,忆魂石突然发烫,他下意识地握紧,眼前瞬间闪过一片白茫茫的盐田,母亲穿着粗布衣裙,正弯腰查看盐池里的结晶,阳光洒在她脸上,笑容比盐粒还明亮。
“怎么了?”沈公子回头问。
“我娘……好像在这里制过盐。”林辰的声音有些发颤,他蹲下身抚摸石碑上的字,“忆魂石刚才映出了盐田,她在这里待过。”
沈公子凑近看了看:“西极山确实有天然盐泉,据说几十年前有人在这里开盐场,后来因为战乱废了。你娘会制盐?这有什么特别的吗?”
林辰没说话,只是将忆魂石贴在石碑上,石头的光芒更盛了。这次的画面更清晰——母亲站在盐灶前,手里拿着一个竹筛,正将晒好的粗盐筛成细盐,旁边站着个穿僧袍的老和尚,正是云隐寺的守寺人。
“婉娘啊,你这制盐的手艺,真是一绝,”老和尚叹道,“比官盐场的还白净。就是太苦了,每天守着盐灶,手都糙了。”
母亲笑着摇头:“不苦,能让山里人吃上干净盐,比什么都强。再说……等辰儿长大了,我就不用躲了。”
画面到这里突然中断,忆魂石恢复了冰冷。林辰的眼眶有些发热,原来母亲这些年,是靠制盐在西极山立足的。可这又跟她被诬陷有什么关系?制盐难道不是好事吗?
“继续往上走吧,”沈公子拉了拉他的胳膊,“到了云隐寺,说不定老和尚能告诉我们更多。”
云隐寺的山门早已朽坏,只剩两根石柱立在月光下。寺里的禅房还亮着一盏油灯,一个穿灰色僧袍的老和尚正坐在蒲团上念经,听到脚步声,缓缓睁开眼。
“林施主,你终于来了。”老和尚的声音沙哑,却带着一种了然的平静。
林辰愣住了:“大师认识我?”
“二十年前,你娘带着半块盐引投奔老衲,说若有一天儿子来找她,就把这个交给他。”老和尚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,层层打开,里面是半张泛黄的纸,纸上盖着红色的官印,正是朝廷颁发的盐引——允许私人开采盐矿、制作食盐的凭证。
“盐引?”沈公子惊呼,“伯母有官授的盐引?那她怎么会……”
“问题就出在这盐引上。”老和尚叹了口气,指了指禅房角落的一个陶罐,“你娘的制盐手艺是家传的,她年轻时在官盐场做过师傅,后来盐场被叛军烧毁,她带着盐引逃了出来,本想等战乱平息再复开盐场,却被人诬陷私自制盐、贩卖私盐。”
林辰的心猛地一沉,忆魂石再次发烫,这次的画面里,母亲被几个官差押着,手里的盐筛掉在地上,白花花的盐粒撒了一地。为首的官差举着一张假盐引,厉声喝道:“林婉!你这盐引是伪造的!私自制盐可是死罪!”
母亲挣扎着辩解:“这是真的!是镇国将军府发的!你们不能……”
画面中断,林辰的手止不住地颤抖。原来母亲被怀疑,不是因为别的,就是因为她会制盐,还持有盐引。在那个年代,盐是朝廷专卖的物资,私人若无合法凭证制盐,就是重罪。而母亲的盐引,显然被人动了手脚,成了诬陷她的铁证。
“当年诬陷你娘的,是户部的李大人,”老和尚继续说道,“他想吞并西极山的盐泉,就伪造了假盐引,买通官差栽赃你娘。林肃将军知道后,才设计让你娘‘假死’,把她送到我这里避难,对外只说她是细作,其实是为了保护她。”
林辰的呼吸变得急促,他终于明白父亲临终前的愧疚从何而来——父亲当年作为将军府的侍卫长,没能护住母亲,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诬陷,这成了他一辈子的心结。而母亲这些年在西极山制盐,不是为了躲藏,是为了给山里人提供干净的食盐,用自己的手艺赎罪般地生活着。
“那我娘现在在哪?”林辰急切地问,“黑衣人抓了她,是不是为了盐引?”
老和尚摇了摇头:“他们要的是你娘手里的‘盐道图’。西极山的盐泉连接着一条地下盐道,能通到山外的官盐场,李大人的后人一直想找到这条道,垄断西极山的盐资源。你娘把盐道图记在了心里,这才成了他们的目标。”
沈公子恍然大悟:“难怪他们要抓伯母!有了盐道图,就能控制这里的盐 supply,牟取暴利!”
林辰握紧了忆魂石,石头的裂痕里透出微光,映出母亲被押走前的眼神——那眼神里没有恐惧,只有一种坚定,仿佛在说“辰儿,娘等你”。
“我必须救她。”林辰站起身,语气斩钉截铁,“大师,盐道图怎么走?”
老和尚从蒲团下摸出一张草图:“这是婉娘画的,她说若有一天你来了,就按图走。盐道入口在寺后的悬崖下,里面暗河多,要小心。”
林辰接过草图,上面的线条歪歪扭扭,却标注得异常清晰,显然是母亲反复修改过的。他将草图折好放进怀里,又看了一眼老和尚:“黑衣人有没有对您动手?”
“他们问了几句就走了,大概觉得老衲一个快死的和尚知道不了什么。”老和尚笑了笑,露出没牙的牙床,“去吧,你娘在盐道尽头的望盐台等你,她知道你会来。”
离开云隐寺时,月光已经西斜。林辰回头望了一眼禅房的油灯,突然觉得心里某个紧绷了二十多年的结,悄悄松动了。原来母亲不是细作,不是逃犯,她是个有手艺、有担当的女子,是个在苦难里还想着造福他人的母亲。
“你娘很了不起。”沈公子走在他身边,轻声说。
林辰点头,嘴角忍不住上扬:“嗯,她是我娘。”
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坦然地说出这句话,没有犹豫,没有怀疑。忆魂石在掌心轻轻颤动,像是在为他高兴。他知道,解开的心结只是开始,接下来的盐道之行,才是真正的考验。但这一次,他不再是为了模糊的真相,而是为了那个在盐灶前笑容明亮的母亲,为了那句“等辰儿长大了”的约定。
盐道入口的藤蔓被月光照得泛着银光,林辰握紧草图,率先走了进去。黑暗中,他仿佛能闻到母亲身上淡淡的盐粒气息,那气息指引着他,一步步走向那个等待了他二十年的身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