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冬第一场雪来得猝不及防,清晨推开窗,天地间已是一片素白。林辰裹紧棉袄,踩着积雪往药圃走,靴底碾过雪地的“咯吱”声在寂静的村里格外清晰。药圃里的续断草和还魂花早已收割,只剩几畦耐寒的麦冬还绿着,叶片上顶着蓬松的雪团,像缀了层糖霜。
“辰哥,快来!”阿木的声音从药铺方向传来,带着雀跃,“沈公子送了些京城的暖炉,说给咱们烤药苗用!”
林辰笑着加快脚步,刚到药铺门口,就看见沈公子正指挥随从搬木箱,箱子打开,里面是十几个黄铜暖炉,炉身刻着精致的缠枝纹,一看就价值不菲。青禾正拿着个暖炉翻看,指尖划过炉底的落款,笑道:“这‘沈’字刻得真秀气,比你写的‘草木堂’还好看。”
“那是自然,”沈公子难得有些得意,随即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,“前几日写信回府,让家里送些实用的来。这暖炉烧无烟炭,适合在药圃用,不会熏着幼苗。”他说着从怀里掏出本线装书,“对了,我带了本《本草图谱》,里面有好多南方草药的画法,青禾你或许用得上。”
青禾眼睛一亮,接过书翻开,里面的插画细腻逼真,连叶脉的纹路都清晰可见:“太珍贵了!我正想画些草药图贴在墙上,让村民们认得出。”
几人正围着暖炉说话,门外突然传来马车轱辘碾雪的声音,车帘掀开,下来个披着貂裘的中年妇人,身后跟着两个丫鬟,手里都提着沉甸甸的礼盒。
“请问,林辰小哥在吗?”妇人声音温和,目光在药铺门匾上停留片刻,带着几分探究。
林辰上前一步:“在下便是,不知夫人是?”
“我是张员外的内人,”妇人笑着拱手,“前些日子我家老爷的腿疾多亏了你,特备了些薄礼,还请务必收下。”她说着示意丫鬟把礼盒递上来,“里面是些滋补的药材,还有两匹上好的云锦,给青禾姑娘做件新棉袄。”
青禾连忙摆手:“夫人太客气了,治病救人是应当的,礼我们不能收。”
“收下吧,”张夫人坚持道,“我家老爷说了,若不是你,他这辈子怕是只能瘫在椅子上了。这点心意,你们要是不收,他今晚又要睡不着了。”她眼尖地瞥见墙角的药苗箱,“这是在育新苗?天寒地冻的,可得好好护着。”
林辰见她诚意满满,便不再推辞:“那多谢夫人了。正好我们刚得了些暖炉,能护着药苗过冬。”
张夫人笑着点头:“你们这药铺虽小,却比城里那些大药房贴心多了。对了,我今日来,还有一事相求。”她顿了顿,语气诚恳,“邻村有个孩子,生下来就体弱,郎中说怕是活不过这个冬天,我想着你们或许有办法,能不能……”
“我们去看看。”林辰没等她说完就应了下来,“阿木,拿上药箱,青禾,带上还魂花的干品。”
沈公子也忙道:“我也去,正好见识下你们怎么诊病。”
张夫人感激不尽,连忙引着他们往邻村去。马车在雪地里缓缓前行,车轮碾过积雪,留下两道深深的辙痕。车窗外,光秃秃的树枝上挂满了冰棱,像一串串晶莹的水晶,偶尔有飞鸟掠过,翅膀带起的雪粉簌簌落下。
到了邻村那户人家,院子里静悄悄的,只有一间低矮的土坯房,烟囱里没冒烟,透着股冷清。孩子的母亲听见动静,抱着个瘦弱的婴孩迎出来,眼眶通红:“张夫人,你们可来了……你看这娃,烧得迷迷糊糊,药也喂不进去。”
林辰接过婴孩,只觉得入手轻得像团棉花,孩子脸颊烧得通红,呼吸微弱,嘴唇干裂起皮。他摸了摸孩子的额头,又翻看眼睑,眉头微微皱起:“是风寒入体,加上先天不足,得用温补的方子慢慢调。”
青禾迅速打开药箱,取出晒干的还魂花和续断草:“我来煎药?”
“先别急,”林辰道,“孩子太小,汤药太苦,怕是灌不进去。沈公子,借你的暖炉用用。”他接过暖炉,小心地调至微温,裹在薄毯里,轻轻放在孩子脚边,“先把寒气逼出来些。”
他又从药箱里取出一小包淡黄色的粉末:“这是还魂花磨的粉,混在米汤里,每次喂一勺,一日三次。”他仔细写下剂量,递给孩子母亲,“若三天后还没退烧,就去药铺找我们,千万别耽误。”
孩子母亲连连道谢,眼眶里含着泪:“多谢你们……真是遇上活菩萨了。”
离开时,沈公子忍不住问:“那孩子情况不太好,只用还魂花粉够吗?”
“够了,”林辰道,“他身子太虚,猛药反而受不住。还魂花性温和,能慢慢补元气,比人参那些合适。”他看着车窗外的雪,“草木和人一样,得顺着性子来,急不得。”
沈公子若有所思,突然笑道:“以前在京城,总听人说‘药到病除’,现在才明白,有时候‘慢慢来’比‘立刻好’更重要。”
青禾在一旁补充:“就像咱种的还魂花,春天撒种,秋天才开花,急着催它,反而长不好。”
马车回到药铺时,雪下得更大了,药铺的屋檐下挂起了长长的冰棱。张夫人留下的礼盒里,除了药材和云锦,还有个小巧的银炭炉,烧起来一点烟都没有,正好放在药圃的苗箱边。
林辰把银炭炉点燃,看着火苗静静舔舐着炭块,暖意渐渐弥漫开来。青禾在整理《本草图谱》,时不时对着插画临摹几笔;阿木在给暖炉添炭,嘴里哼着新编的小调;沈公子则捧着本医书,看得入了迷,偶尔抬头问青禾某个字怎么读。
雪落在药铺的青瓦上,发出轻柔的声响,像在为这温暖的画面伴奏。林辰想起爹说过的话:“行医不是为了名气,是为了让每个冬天,都有能熬过去的希望。”
他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,仿佛能看到明年春天,药圃里的新苗破土而出,看到那个邻村的孩子渐渐强壮,看到沈公子笔下的草药图越来越有灵气。
或许,这就是草木堂存在的意义——在风雪里守着一点暖,在绝望里种着一点希望,让每个来过的人都知道,无论多冷的冬天,总会有春暖花开的那天。
夜幕降临,药铺的灯亮了,在白雪的映衬下,像颗温暖的星子。灯下,几人围坐在一起,分享着张夫人带来的点心,谈论着未来的药圃规划,笑声偶尔从窗缝漏出去,惊起檐下几只避雪的麻雀,扑棱棱飞进漫天风雪里,却带着飞向春天的勇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