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连下了三日,天地间白茫茫一片,连黑水河的河面都结了层薄冰。草木堂药铺的门帘被风雪鼓得猎猎作响,林辰正用银炭炉烤着续断草,干燥的草叶在热力下渐渐舒展,散出淡淡的药香。
“辰哥,这续断草烤过之后,药效会不会变?”阿木蹲在炉边,手里转着根枯枝,眼睛盯着跳动的火苗。
林辰翻了翻草叶,指尖沾了点草屑:“渡伯说过,这类草药性温,轻微烘烤能去潮气,反而能让药效更稳。”他拿起一片烤得微黄的草叶,对着光看,“你看这纹路,还保持着完整,就没事。”
青禾坐在靠窗的木桌旁,借着天光临摹《本草图谱》,笔下的溪蓝草已经有了几分模样。她忽然抬头,望着窗外:“好像有人来了。”
话音刚落,药铺的门就被“吱呀”一声推开,裹挟着一股寒风闯进来个瘦高的汉子,头上身上落满了雪,冻得嘴唇发紫,手里紧紧攥着个布包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:“林……林大夫,救救俺媳妇……她快不行了!”
林辰连忙起身:“别急,慢慢说,你媳妇怎么了?”
汉子咽了口唾沫,手忙脚乱地打开布包,里面是件沾着血污的棉袄碎片:“俺们是山那边的猎户,今早她去捡柴,不小心摔下土坡,肚子撞在石头上,现在血流不止,连话都说不出来了……”
青禾闻言,立刻合上图谱,从药箱里取出止血粉和绷带:“辰哥,我去拿担架。”
“不用,”林辰迅速把烤好的续断草包好,又抓了把还魂花干品,“路滑,担架不好走。阿木,你去牵马来,咱们骑马去。”他转向那汉子,“你媳妇现在在哪?还有气吗?”
“有气!还有气!”汉子连连点头,眼里燃起一丝光亮,“俺把她背到村口的破庙里了,离这儿也就十里地!”
沈公子从里屋快步走出,身上已经披好了厚斗篷:“我也去,多个人多个照应。”他手里还提着个暖炉,显然是刚从炭火上取下来的。
林辰没推辞,只道:“山路滑,你小心些。”
三人匆匆备好药箱,跟着汉子往门外走。阿木已经牵来了两匹黑马,马身上落满了雪,鼻孔里喷出白气。林辰翻身跃上一匹,示意汉子也上来,青禾和沈公子共乘另一匹,阿木则留守药铺,照看炉火和药苗。
马蹄踩在积雪里,发出沉闷的“噗嗤”声,寒风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,生疼。林辰紧了紧斗篷,问身后的汉子:“你媳妇怀了身孕?”
汉子一愣,随即红了眼眶:“是……刚三个月……俺们盼这娃盼了五年了……”
林辰心里一沉,孕妇坠崖,流血不止,这在乡下可是能要两条命的大事。他催马加快速度,黑马在雪地里疾驰,溅起的雪沫子打在裤腿上,很快结成了冰碴。
沈公子在另一匹马上,一手搂着青禾的腰,一手护着怀里的暖炉,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:“青禾,你冷不冷?暖炉给你揣着。”
青禾摇摇头,眼睛紧紧盯着前方林辰的背影:“没事,快点到就好。”她心里默默盘算着——续断草能止血,还魂花能安神,但若伤及胎气,怕是得用爹笔记里提过的“安胎方”,只是那方子需要新鲜的杜仲叶,不知道破庙里能不能找到。
约莫半个时辰后,前方终于出现了一座破败的山神庙,庙门半掩着,檐下的积雪摇摇欲坠。林辰翻身下马,快步冲了进去,庙里光线昏暗,只有神像前一盏油灯在风中摇曳,地上铺着些干草,一个妇人躺在草堆上,脸色惨白如纸,身下的干草已被血浸透,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。
“怎么样?”沈公子扶着青禾进来,暖炉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。
林辰俯身按住妇人的脉搏,指尖冰凉,脉搏细若游丝。他迅速解开妇人的衣襟,只见小腹处有块明显的淤青,血迹还在缓缓渗出。“还有救,”他抬头对青禾道,“快,取还魂花捣成泥,用温水调开;沈公子,借你的暖炉用一下,温着药。”
青禾立刻从药箱里取出还魂花,在石臼里快速捣着,花瓣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庙里格外清晰。沈公子则把暖炉放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,将药碗架在上面,保持温度。
汉子在一旁急得直搓手,眼泪掉在雪地里,砸出一个个小坑:“大夫,求你一定救救她们娘俩……俺给你磕头了!”说着就要下跪。
“别耽误事!”林辰一把拉住他,“去庙后看看有没有杜仲树,摘些新鲜的叶子来,越嫩越好!”
汉子应声跑去,身影很快消失在庙后的风雪里。
林辰小心地清理着妇人腹部的伤口,用干净的布巾蘸着温水擦去血污,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一件瓷器。“还好没伤到骨头,”他松了口气,“主要是内出血,得先稳住血气。”
青禾把捣好的还魂花泥递过来,林辰取了适量,均匀地敷在伤口周围,又撒上一层细细的续断草粉:“这草粉能止血,还魂花泥能护住元气,暂时不会再流血了。”
他又从药箱里取出一根银针,在油灯上烤了烤,轻轻刺入妇人的几处穴位。“这是醒神针,能让她保持意识,撑到我们回药铺。”
妇人的眼皮微微动了动,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,气息似乎平稳了些。
就在这时,汉子抱着一大把嫩绿的杜仲叶跑了进来,叶子上还挂着雪:“找到了!庙后有棵老杜仲树,俺摘了最嫩的!”
青禾接过叶子,快速挑选出几片,用石臼捣烂,挤出汁液,混入温好的药水里:“这杜仲汁能安胎,对孕妇最好。”她把药碗递给林辰,“可以喂了吗?”
林辰试了试药温,点头道:“慢点喂,一次一勺,等她咽了再喂下一勺。”
汉子颤抖着接过药碗,小心翼翼地给妇人喂药。油灯的光晕在他脸上晃动,映出满脸的焦灼与期盼。沈公子站在一旁,默默添着暖炉里的炭,保持着药碗的温度,目光落在林辰专注的侧脸——他第一次见林辰诊病如此紧张,指尖都在微微发颤,却每一个动作都精准无误。
半个时辰后,妇人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血色,呼吸也渐渐有力起来。林辰收起银针,松了口气:“血止住了,胎气也稳了,得赶紧回药铺,用安胎药好好调理。”
汉子千恩万谢,要把身上唯一的银锁解下来当诊费,被林辰拦住了:“等孩子平安生下来,带他来药铺认认门,就算谢礼了。”
回程时,雪小了些,阳光透过云层,在雪地上洒下斑驳的光。林辰让汉子抱着妇人坐在自己身前,黑马走得平稳,生怕颠簸到病人。青禾和沈公子跟在后面,青禾低头看着手里剩下的杜仲叶,轻声道:“刚才真险,要是没找到杜仲叶,后果不堪设想。”
沈公子望着前方的背影,忽然道:“林辰说得对,草木真的认人心。你对它用心,它就肯救命。”他想起自己刚来时,总觉得乡野草药上不了台面,如今才明白,药效从来不在贵贱,而在是否用得其所。
回到药铺时,阿木已经煮好了姜汤,香气扑面而来。林辰把妇人安置在药铺后院的隔间,又开了副安胎方,让青禾煎药,自己则坐在火炉边,烤着冻僵的手指,指尖的血痕在火光下格外显眼——刚才给妇人清理伤口时,不小心被碎瓷片划到的。
沈公子递过块干净的布巾:“擦擦吧,你这手,比我练字的手还金贵。”
林辰笑了笑,接过布巾:“等这孩子平安降生,就叫‘雪见’吧,雪天见生机,多好。”
青禾端着药碗从里屋出来,闻言笑道:“雪见,好名字。像极了这寒冬里的草木,看着快枯了,根下却藏着春芽呢。”
窗外的雪彻底停了,阳光穿透云层,照在药圃的积雪上,反射出耀眼的光。林辰望着那片光,仿佛能看到不久后,积雪消融,药苗破土,而那个叫“雪见”的孩子,会在草木的清香里,平安长大。
寒夜渐深,药铺的灯依旧亮着,映着灯下忙碌的身影,和空气中弥漫的药香。这香气里,有续断草的坚韧,有还魂花的温柔,更有一颗医者的草木之心——无论风雪多大,总要为生命守住一片温暖的角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