还魂花种下的第三日,药圃里冒出了细小的嫩芽。青禾蹲在田埂上,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芽尖的绒毛,像在确认这抹新绿是不是真的。晨露顺着她的发梢滴在泥土里,溅起的细珠落在芽叶上,折射出彩虹似的光。
“比我去年种的星实草长得快多了,”她回头朝院里喊,“辰哥,你看!真活了!”
林辰正坐在石桌旁整理药材,闻言放下手里的竹筛,走过来一看,眼底也漾起笑意:“渡伯说这花喜暖,看来咱这院子的光照正合适。”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,里面是磨好的定河草根粉,“按渡伯的法子,每三日撒一次,能防虫害。”
阿木扛着捆新砍的竹条从外面进来,竹条上还带着晨露:“我从后山砍的青竹,结实着呢,正好给还魂花搭架子。”他把竹条靠在墙边,挠挠头,“李二哥今早来谢咱了,说他那老寒腿抹了续断草汁,现在能下田了。”
“石头娃呢?”青禾问。
“他娘刚抱他来过,”阿木比划着,“腿能伸直了,还揪着我要影贝哨子玩呢。”
三人正说着,村头的邮差摇着铃铛过来,在院门口喊:“林辰小哥,有你的信!”
林辰接过信,信封上的邮戳是“雾隐山”,字迹娟秀,是苏姑娘写的。拆开一看,信纸里还夹着片干枯的雾隐草。
“苏姑娘说,雾隐山的瘴气退了,她采了好多云雾茶,让咱们秋凉了过去喝,”林辰念着信,“还说她按咱教的法子,在药圃种了续断草,长得比野生的还壮。”
青禾凑过来看,信尾画着个小小的笑脸:“她画的笑脸比阿木画的好看。”
“哪有!”阿木不服气,捡起根炭笔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,结果被晨露晕成了黑团,引得两人直笑。
正笑闹着,王大娘挎着篮子来了,篮子里是刚蒸的槐花糕:“辰小哥,尝尝大娘新做的糕,谢你那续断草,我家老头子的腰不疼了,今早还去给果树剪枝呢。”
林辰接过篮子,往大娘手里塞了包还魂花的嫩芽:“这是新出的还魂芽,泡水喝能安神,您拿回去给大爷试试。”
王大娘欢天喜地地走了,嘴里直念叨“这芽看着就灵气”。阿木望着她的背影,突然一拍大腿:“咱是不是该开个药铺?村里缺个正经的药铺,总不能老让大家跑镇上去。”
“这主意好!”青禾眼睛一亮,“就开在老槐树下那间空屋,以前是个杂货铺,收拾收拾就能用。”
林辰也觉得可行:“正好把多余的草药摆出来,再请镇上的老大夫每周来坐诊两日。”他看向阿木,“你去问问那屋子的主人,租金多少。”又转向青禾,“你把爹的笔记整理出来,挑些常用的方子抄在墙上,让大家看得明白。”
两人应声跑去忙活,林辰则蹲在药圃边,看着还魂花的嫩芽。阳光穿过叶缝落在他手背上,像极了西极山瘴气里透出的光。他想起渡伯的话:“草木认人心,你对它好,它就肯为你开花。”或许人也是这样,你为他熬药,他为你送糕,日子就像这还魂芽,慢慢就长出了新模样。
半月后,“草木堂”药铺在老槐树下开张了。青禾用朱砂在门板上写了店名,字里带着股草木的韧劲;阿木编了个竹匾,挂在门口,上面插着新鲜的续断草和还魂花;林辰则把玄真师父请来讲课,教村里人辨认草药。
开张那日,王大娘送来个红布包,打开一看,是面绣着药葫芦的锦旗;李二哥扛来张旧八仙桌,说能当诊台;石头娃的娘抱着娃来,娃手里攥着朵野菊,非要插进药铺的花瓶里。
正热闹着,镇上来了辆马车,车帘掀开,下来个穿锦缎长衫的年轻人,身后跟着两个随从。年轻人径直走到药铺门口,打量着门板上的字,眉头皱成个疙瘩。
“这字是谁写的?”他问,语气带着股傲气。
青禾上前一步:“是我写的,怎么了?”
“笔力松散,结构歪斜,”年轻人撇撇嘴,“也敢挂出来招摇撞骗?”
阿木气得攥紧拳头:“你懂什么!这字里有草木气!”
“草木气?”年轻人冷笑,“我看是乡野气。”他从随从手里拿过个锦盒,打开,里面是支象牙笔,“我乃京城来的沈公子,师从书法大家柳先生,论字,你们这儿怕是没人及得上我。”
林辰走出来,淡淡道:“沈公子是来买药,还是来评字?”
“买药?”沈公子瞥了眼药柜上的草药,“就这些野草根子,也配叫药?我家药房里的百年老参,一根能抵你们这一铺子的破烂。”
这话戳了村里人的痛处,王大娘忍不住说:“俺们这草药虽贱,却能治真病!上个月李二哥的腿,就是靠续断草好的!”
“哦?”沈公子挑眉,“续断草?我倒要看看,是什么神草。”
青禾取来晒干的续断草,沈公子拿在手里掂量着,突然扔在地上,用脚碾了碾:“这等杂草,也配入药?”
“你!”阿木要冲上去,被林辰拉住。
林辰弯腰捡起碾碎的草,平静地说:“沈公子既然不相信,不如打个赌。”
“赌什么?”
“镇上的张员外得了腿疾,三年求医无果,”林辰说,“我用这‘杂草’给他治,若半月内能让他下地走路,你就把这药铺的门板重新写过,认错道歉;若治不好,我这药铺关门大吉。”
沈公子想也没想就答应:“好!我倒要看看,乡野偏方怎么胜过御医的方子!”他留下个地址,扬长而去。
村里人都替林辰捏把汗,李二哥急道:“张员外那病连京城大夫都没法治,咱别跟他赌!”
林辰却不慌:“爹的笔记里写过,张员外的病是寒湿入骨,续断草配还魂花的根,再用黑水河的石子煮水熏洗,能去根。”他转向青禾,“你去药圃挖些还魂花的根,要带土的。”又对阿木说,“你去黑水河岸边捡些光滑的石子,越多越好。”
两人虽担心,还是依言去了。林辰则取出爹的笔记,仔细翻看,在“寒湿痹症”那页画了个圈——旁边写着行小字:“医者,治的是病,不是身份。”
第六十六章:偏方与贵药
接下来的几日,林辰每日去张员外家送药。张员外躺在太师椅上,腿肿得像根冬瓜,皮肤发亮,见林辰只带个小药箱,就没好气:“沈公子说你有偏方?我劝你别白费力气,京城来的御医都让我截肢。”
林辰没说话,先取出黑水河的石子,用布包好,放在锅里煮。石子受热后发出“滋滋”声,散出股淡淡的土腥味。他又把续断草和还魂花根捣成泥,拌上些黄酒,敷在张员外的腿上。
“这是什么?凉飕飕的。”张员外皱眉。
“续断草能续骨,还魂花根能驱寒,”林辰一边用布条缠紧,一边说,“石子煮的水熏腿,能把湿气逼出来。”
张员外的管家在一旁冷笑:“就这泥巴石子,能比御医的金疮药管用?”
林辰不答,只是每日准时来换药、煮石子。第五日,张员外的腿消了些肿;第十日,他说腿上有点痒,像有小虫子在爬;第十四日清晨,他竟能扶着桌子站起来了。
“能走两步了!”张员外又惊又喜,在屋里挪了几步,眼泪都下来了,“我这腿有救了!”
管家赶紧去报信,沈公子闻讯赶来,看到张员外能走路,脸涨得通红:“这……这不可能!定是你耍了什么花招!”
“要不要我把方子写给你,让御医看看?”林辰拿出纸笔,把方子写下来,“续断草三钱,还魂花根五钱,黄酒调敷,每日一换;黑水河石子煮水熏洗,每次半个时辰。都是寻常草木,却能治大病。”
沈公子看着方子,又看看药铺门板上的字,突然明白了什么。他从随从手里拿过笔墨,走到门板前,蘸了蘸墨,写下“草木堂”三个字。字是好看,却少了青禾那字里的烟火气。
“我输了。”他声音很低,“之前是我狂妄,对不起。”
村里人爆发出一阵喝彩,王大娘喊道:“沈公子要是想学认草药,俺们欢迎!”
沈公子愣了愣,看着药铺里忙碌的林辰、青禾和阿木,又看看院外排队领药的村民,突然笑了:“好啊,我正想看看,这些‘野草根子’到底有什么门道。”
后来,沈公子真的留在了村里,跟着林辰他们学认草药。他发现续断草的断口会“流血”,还魂花的花瓣能映出人影,这些都是他在京城的药铺里从没见过的。
一日,他跟着青禾去采药,在山涧边看到株开着蓝花的草,忙问:“这是什么?能入药吗?”
青禾笑着说:“这是溪蓝草,能治咳嗽,你看它的花瓣,泡水后会变成蓝色,像不像你带的那支孔雀蓝毛笔?”
沈公子看着花瓣在水里舒展,突然明白,字的好坏,不在笔是不是象牙的,而在写的人用了多少心;药的贵贱,也不在是不是百年老参,而在能不能真的治病。
第六十七章:草木有情
秋末时,还魂花结了籽。林辰带着青禾和阿木,还有沈公子,去西极山送种子。渡伯在黑水河岸边等他们,看到沈公子,打趣道:“京城来的公子也肯走这山路?”
沈公子红了脸:“以前是我不懂事,草木比人实在,你对它真,它就对你真。”
他们把种子撒在还魂崖下,沈公子还在崖壁上刻了行字:“草木无贵贱,医者有仁心。”字里带着股新学的草木气,竟比他以前的字多了几分生动。
归途中,青禾指着路边的野菊:“这花能泡茶,沈公子你尝尝。”
阿木则摘了片枫叶,递给他:“这叶能染红布,比你带的胭脂好看。”
沈公子接过来,放在鼻尖闻了闻,笑得比枫叶还红。林辰看着他们,又望向远处的村庄,那里的“草木堂”药铺亮着灯,门板上的字被风雨洗过,反而更精神了。
他想起爹的笔记最后一页写着:“行医如种药,你播下什么,就会长出什么。”如今看来,他们播下的是续断草的籽,长出的是张员外的笑脸;播下的是还魂花的芽,长出的是药铺的烟火;播下的是一句道歉,长出的是沈公子手里的枫叶。
风穿过竹林,带着药香,也带着新米的甜。林辰知道,这不是终点。明年春天,还会有新的草药发芽,新的故事生长,就像黑水河的水,永远朝着需要它的地方流去。
药铺的灯一直亮到深夜,灯下,青禾在抄方子,阿木在捆草药,沈公子在练字,林辰则在整理新采的种子。月光透过窗棂,落在他们身上,也落在那盆还魂花上——它开了,花瓣像浸了月光,温柔又坚定。
或许,这就是草木的旅程,也是人的旅程。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,从一颗心到另一颗心,只要带着热忱和真诚,哪怕是最普通的草,也能开出照亮前路的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