竹筏在海上漂了三日,第三日午后,原本碧蓝的海水突然泛起淡紫色,起初只是船舷边的一小片,没过半个时辰,整个海面竟都染成了浓稠的紫,像打翻了无数坛葡萄酿,连溅起的浪花都带着紫莹莹的光。
“这水怎么变成这样了?”阿木扒着船沿,伸手掬起一捧海水,水在掌心泛着细碎的紫光,凉丝丝的,倒没什么怪味。
林辰拿出风蚀图,图上的纹路正发出暗紫色的光,边缘画着一株缠绕的藤蔓,旁边标着个歪歪扭扭的“寻”字。“石风的图果然灵,”他指着图上的藤蔓,“看来这紫海是指引我们找东西的,多半就是这‘磷光藤’。”
话音刚落,竹筏突然被一股暗流推着往东南方向漂。海面上浮起无数透明的泡泡,泡泡破裂时会洒出紫色的光点,像漫天星辰落在水里。阿木伸手去接那些光点,指尖碰到的瞬间,光点竟钻进了皮肤,留下淡淡的紫痕,过会儿又慢慢褪去。
“这光不伤人,”林辰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紫痕,“倒像在给我们带路。”
漂了约一个时辰,前方出现一片暗礁群,礁石上缠着密密麻麻的藤蔓,藤蔓的叶子是半透明的紫色,脉络里流淌着荧光,顺着藤蔓往下看,根须竟深扎在海水里,每片叶子都在随波晃动,像无数只紫色的小手在招手。
“是磷光藤!”阿木指着礁石,“图上画的就是这个!”
林辰正要划桨靠近,却见礁石缝隙里突然窜出几条半透明的鱼,鱼身泛着紫芒,游得极快,撞到竹筏边缘时,竟发出“叮叮”的脆响,像玉石相碰。更奇怪的是,这些鱼游过的地方,海水会泛起转瞬即逝的紫色涟漪,涟漪里竟映出模糊的人影——有的在砍柴,有的在织布,还有的在海边钓鱼,细看之下,竟和林辰记忆里村里人的模样有几分像。
“这鱼能映出人影?”阿木惊得张大嘴,“是幻觉吗?”
林辰盯着涟漪里的人影,其中一个弯腰织布的妇人,动作和他过世的母亲一模一样。他心里一动,划着竹筏往礁石靠得更近些,那些紫色的鱼似乎不怕人,反而围着竹筏打转,涟漪里的人影也越来越清晰,甚至能听见模糊的说话声,像隔着层水膜传来。
“别靠太近,”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从礁石后传来,“这些‘忆影鱼’映出的不是活人,是海里沉睡着的记忆,看久了会被勾进海里的。”
林辰抬头,只见礁石上坐着个披蓑衣的老者,手里拿着根珊瑚做的鱼竿,鱼竿上没有鱼钩,只系着片磷光藤的叶子。老者转过头,脸上布满皱纹,眼睛却亮得惊人,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。
“您是?”
“叫我海老就行,”老者收起鱼竿,指了指周围的紫海,“这片海每三十年变一次紫,磷光藤结果的时候就会这样。忆影鱼吃藤子的果子长大,肚里存着海里沉了几十年的记忆,你们要是被那些影子勾住,魂魄会被拖进海底,变成新的‘忆影’。”
阿木吓得赶紧收回手,不敢再看水里的涟漪:“那磷光藤是啥宝贝?值得冒这么大险找?”
海老指了指藤蔓顶端,那里挂着一串串豌豆大小的果实,果实里裹着金色的籽,像嵌在紫晶里的星星:“这是‘磷光籽’,磨成粉能治‘离魂症’——就是人醒着,魂却像飘在别处,整天浑浑噩噩的。你们要找的,应该是这个吧?”
林辰想起村里的王阿婆,她儿子出海失踪后,她就得了这病,整天坐在海边发呆,连家人都认不清。“您知道怎么采吗?”
“磷光藤的根缠着海底的‘定魂石’,直接扯会惊动藤子,忆影鱼会疯起来。”海老从怀里掏出个贝壳做的小铲,“得先把藤根旁边的沙挖松,再用这贝壳铲慢慢剥,不能用铁的,铁会让籽儿失去光。”
第二十二日:海底忆影与“定魂石”
清晨,紫海的颜色深了些,像加了墨的葡萄汁。海老带着他们乘木船靠近礁石,船底铺着厚厚的海草,说是能避开忆影鱼的注意。
“采籽前得先看看海底的‘忆影池’,”海老指着礁石中间的一处漩涡,“那里沉着艘三百年前的船,船上的人没来得及留下遗言,魂魄被磷光藤缠着,成了最凶的忆影,不跟他们‘打个招呼’,采籽会被缠上。”
他递给林辰和阿木各一片磷光藤叶:“捏在手里,别掉了,能让忆影认不出你们是外人。”
三人潜入水中,海水凉得刺骨,却异常清澈,能看见海底的沙地。漩涡中心果然有艘残破的木船,船身缠着磷光藤,藤叶间浮着许多半透明的人影,他们穿着古代的服饰,有的在喊“救命”,有的在写家书,动作重复了三百年,脸上还带着当时的惊慌。
林辰捏紧藤叶,跟着海老绕着船游了一圈,那些忆影果然没注意他们。海老指了指船底,那里嵌着块拳头大的石头,石头上布满小孔,磷光藤的根正从孔里钻进去,石头周围的海水泛着柔和的金光。
“那就是定魂石,”海老比划着,“藤子靠它扎根,籽儿的灵气也从这儿来。采完籽得留半颗在石缝里,不然藤子会枯死,忆影鱼也会散去。”
林辰点点头,跟着海老游到藤蔓旁,用贝壳铲轻轻挖开根部的沙。磷光藤的根很脆,一铲就断,断口处渗出紫色的汁液,滴在沙地上,竟开出一朵朵小紫花。他小心地摘下一串果实,果实入手温热,金色的籽儿在里面轻轻跳动,像有生命似的。
就在这时,阿木突然指着船尾,脸色发白——那里有个忆影正盯着他,那忆影的脸竟和阿木长得有几分像,手里还拿着个同款的木哨。阿木吓得手一抖,藤叶掉进了水里。
“糟了!”海老拉着林辰往上游,“忆影认出自家人了,会追上来的!”
无数忆影从船里涌出来,像一团团紫色的雾,追着他们往上飘。林辰回头看,那个像阿木的忆影手里拿着木哨,正拼命往阿木身边凑,嘴里还喊着“阿木,等我”,声音清晰得不像隔着水。
阿木眼圈泛红,竟停下了动作:“那是我爹……他十年前出海没回来……”
“别停下!”林辰拽着他往水面游,“那不是你爹,只是记忆化成的影子!”
好不容易游回木船,海老赶紧撒了把磷光藤的粉末,忆影们在船边徘徊了会儿,渐渐退回海底。阿木趴在船沿哭,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和忆影手里一样的木哨——那是他爹走前给的。
“你爹的魂说不定真附在忆影里了,”海老叹了口气,“磷光籽能定魂,也能让他的魂歇会儿,别再重复当时的苦了。”他从自己采的籽里分出一半递给阿木,“磨粉时加半片这个木哨的木屑,效果更好。”
第二十三日:紫海退潮与“会跑的海藻”
午后,紫海的颜色开始变浅,海老说这是要退潮了,再不走会被留在礁石上。他们刚把磷光籽收好,就见远处的海面泛起白色的泡沫,泡沫里滚着一团团绿色的东西,像堆会动的水草。
“是‘跑海苔’,”海老划着船往开阔处躲,“这东西平时趴在海底,紫海退潮时就会自己卷成球,顺着水流跑,被卷进去会被缠得喘不过气。”
那些海苔果然在“跑”,速度极快,碰到礁石就会弹开,卷成更紧的球。有一团差点撞上竹筏,林辰用桨一挑,海苔球炸开,散成无数细条,落在船上,竟像蚯蚓似的往木板缝里钻。
“别碰!”海老喊着扔来一把盐,“撒点盐就老实了。”
林辰赶紧往海苔上撒盐,那些细条果然不动了,慢慢缩成干丝。阿木捡了根干丝闻了闻:“这能吃吗?闻着有点腥,又有点香。”
“洗干净晒两天,能当菜吃,”海老笑着说,“还能治咳嗽,比旋覆花还管用,就是得趁它没跑的时候采。”
说话间,紫海的颜色已经褪成了淡蓝,忆影鱼不知躲去了哪里,礁石上的磷光藤也收了荧光,变回普通的深绿色。海老指着东方:“从这儿往东走,过了‘雾浪岛’,就是‘冰火湖’了,你们要找的冰火草,得在月圆夜采才有用。”
他送了他们一篮处理好的跑海苔,还有个用定魂石碎片做的吊坠:“戴着这个,海里的东西不敢近身。”
竹筏驶离时,林辰回头看,海老还坐在礁石上,手里的珊瑚鱼竿又挂上了磷光藤叶,忆影鱼围着他游,涟漪里的人影温柔了许多,不像之前那么惊慌了。阿木把半颗磷光籽埋进木哨里,哨子吹起来竟有了淡淡的紫光,他说:“爹应该能歇会儿了。”
第二十四日:雾浪岛的“倒悬树”与“声纹贝”
漂了半日,前方出现一座被白雾裹着的岛,岛上的树长得奇奇怪怪——根须朝上,枝叶朝下,像被人倒着插进土里,树冠垂在地面,叶片上挂着水珠,顺着枝干往上流,滴进土壤里。
“这树怎么长反了?”阿木指着树顶的根须,那些根须缠着雾珠,亮晶晶的,“水还能往上流?”
林辰用手碰了碰树干,树皮是软的,像海绵,一按就陷下去,松开又弹回来。“这叫‘倒悬树’,”他看着风蚀图,图上画着这树,旁边写着“汁能解冰火毒”,“海老说冰火湖的水有毒,得用这树的汁中和。”
他们刚上岸,就听见“哗啦啦”的响声,倒悬树的枝叶突然往下“长”了些,原本垂在地面的树冠离地面更远了。阿木吓得后退一步,却发现树下的沙子在动,扒开沙子一看,竟是无数细小的贝壳,贝壳里裹着银色的丝。
“是‘声纹贝’,”林辰捡起一个,贝壳上的纹路像唱片,“据说能记下岛上的声音,对着它说话,下次打开还能听见。”
他对着贝壳说:“阿木怕倒悬树。”然后合上贝壳扔进竹篮。阿木气鼓鼓地抢过贝壳打开,里面果然传出林辰的声音,他涨红了脸,也对着贝壳喊:“林辰才怕呢!”
岛上的雾很浓,走几步就看不见身后的路。他们靠着风蚀图和倒悬树的方向辨认路线,树的枝叶总是朝着岛中心倾斜,像在指路。走了约一个时辰,雾里突然传来歌声,是个女子的声音,唱着古老的调子,听得人心里发沉。
“是‘雾娘’的声音,”一个穿白裙的姑娘从雾里走出来,她的头发和雾一个颜色,手里挎着个竹篮,篮子里装着声纹贝,“她是岛上最早的住户,三百年前被雾困住,魂魄附在声纹贝里,每到雾浓的时候就会唱歌。”
姑娘自称“雾芽”,是雾娘的后代,靠收集声纹贝为生。她告诉他们,倒悬树的汁要在雾最浓的时候采,那时树汁最足,还得用声纹贝装,不然会很快蒸发。
“不过采汁时得唱雾娘的歌,”雾芽哼起那首古老的调子,倒悬树的枝叶竟跟着轻轻晃动,“树听了这歌才肯‘吐’汁,不然会把汁收进根须里,怎么也弄不出来。”
第二十五日:采树汁与“雾中影”
清晨,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牛奶,能见度不足三尺。雾芽带着他们来到一棵最粗的倒悬树前,树干上有个天然的树洞,像张开的嘴。
“跟着我唱,”雾芽清了清嗓子,唱起那首古老的歌,歌词是听不懂的古语,调子却温柔得像母亲的手。林辰和阿木跟着学,唱得磕磕绊绊,倒悬树的枝叶却真的开始往下滴汁,汁是透明的,落在声纹贝里,发出“叮咚”的响。
树汁越滴越快,雾里突然浮出许多影子,有的像在砍柴,有的像在织布,和忆影鱼映出的人影很像。“是岛上的老住户,”雾芽说,“他们的魂被雾缠着,听着歌就会出来,不用怕,他们只是想看看新来的人。”
林辰注意到有个影子总跟着阿木,那影子手里拿着个木哨,吹着和阿木一样的调子。阿木也看见了,眼圈一红,对着影子吹起了木哨,影子竟停下脚步,在雾里站了很久。
“那是你爷爷,”雾芽轻声说,“他当年就是听着雾娘的歌找到这岛的,后来没走成,魂就留在这儿了。”
采完树汁,雾芽送给他们一袋声纹贝:“这些贝记了雾娘的歌,到了冰火湖,湖边的‘冰焰虫’怕这歌声,能护着你们。”她还指了指岛的西侧,“从这儿坐船,明日正午就能到冰火湖,记得在船上听雾娘的歌,雾浪岛的雾会送你们一程。”
离开时,林辰对着声纹贝说:“倒悬树的汁要配冰火草。”阿木也对着贝壳喊:“爷爷,我会常来看看你的。”雾里的影子挥了挥手,慢慢散了。
竹筏在雾浪中行驶,声纹贝里的歌声混着风声,竟让雾气分开了一条通路。林辰看着篮子里的磷光籽和树汁,又摸了摸胸前的定魂石吊坠,突然觉得这一路的遇见,就像这紫海的记忆、雾岛的歌声,看似奇怪,却都藏着温柔——那些沉在海底的思念,缠在雾里的牵挂,最终都会变成指引前路的光。
“冰火湖的水真的一半冰一半热吗?”阿木扒着船沿,望着渐渐散去的雾。
林辰望着东方的天际,那里的云层已经透出金边,像燃着的火焰。“去了就知道了,”他笑着说,“说不定还有更奇怪的东西在等着我们呢。”
竹筏破开雾浪,向着越来越亮的东方漂去,声纹贝里的歌声还在继续,像在说:别急,所有的奇怪,都是还没读懂的温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