传令兵的声音还在大殿里回荡。
叶天寒跪在地上,头没抬,手却慢慢松开了刀柄。他听见皇帝的呼吸重了一下,像是要说什么,但还没开口,一道脚步声就从侧旁传来。
铁辕侯走了过来。
他比所有人都高半头,走路时铠甲不响,手里捏着一块青铜符牌。走到叶天寒面前,他停下,伸手抓住叶天寒的胳膊,往上一提。
叶天寒站了起来。
他的膝盖有点僵,左臂的伤又开始发热,但他站直了。铁辕侯把军符塞进他掌心,声音不大,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:“别跪了。从现在起,没人再让你低头。”
那块符沉得很,边角磨得光滑,正面四个字——北境总镇。
叶天寒低头看着它,手指一根根收拢。他想起楚狂歌教他第一式刀法那天,也是这样把断刀放进他手里。那时候他不信这世上还有人肯教他东西,更不信自己有一天能握得住统帅之权。
现在他握住了。
大殿里没人说话。文官们低着头,武将们挺着背,连皇帝都没再出声。
穆长风从柱子后头走出来,脸上带着笑。他平时总是一副算准了一切的样子,今天这笑却不一样,像是压了十年的事终于落地。
他手里拿着一本册子,封面是旧皮,边角用铜钉加固过。
“楚师父留下的。”他把册子递给叶天寒,“说你要是真走到了这一步,才有资格翻开。”
叶天寒接过,指腹擦过封皮,摸到一行刻痕:守境者,以血为刃,以命为盾。
他掀开第一页。
字迹很重,一笔一划像刀刻进去的。开头就是这句话。后面记的是断岳刀的第七式到第九式,全是以前没教过的。最后一页写着一句话:刀不在快,而在准。该杀谁,不该杀谁,你心里得有数。
叶天寒合上册子,抱在胸前。
他抬头看向北方。
那边有烽烟,有蛮族的马蹄,有烧塌的哨塔和死掉的士兵。他不能再等了。
“传令。”他说。
声音不高,也不狠,可整个大殿的人都听清了。
“全军备战。”
命令传下去的速度很快。不到半炷香时间,各营将领已经在殿外列队等候。骑兵牵马出棚,步卒检查兵器,弓弩手清点箭匣。军营里的火把一盏接一盏亮起来,像一条蜿蜒的线,从主营一直延伸到最北边的了望台。
铁辕侯站在台阶上,看着这一切,没说话。
穆长风走到他身边,轻声问:“你觉得他行吗?”
铁辕侯看了他一眼:“你说呢?”
“我觉得行。”穆长风笑了笑,“十年前他在伙夫营偷馒头吃的时候,我就觉得这人早晚要翻天。只不过没想到,翻的是这一片天。”
铁辕侯也笑了下,转身往里走。
穆长风没跟上去。他站在原地,望着叶天寒的方向。那个曾经满身油污、蹲在灶台边啃冷饼的年轻人,现在正站在高台上,对着一群将军发号施令。他的衣服还是灰扑扑的,腰上挂着的也不是什么名刀,可所有人都听他的。
“有意思。”穆长风自言自语。
叶天寒下了高台,走向校场。
那里已经整好了三千先锋队。都是老兵,脸上有疤,手上有力,眼睛盯着他,一句话不说。
他走到队伍前面,把军符举起来。
“这是北境军权。”他说,“从今天起,我带你们守这条线。不是为了朝廷,不是为了谁升官发财。是为了那些回不去的人。”
底下有人动了一下。
“陈虎死了。”叶天寒说,“他替我挡了那一剑。楚师父也死了,死在水寨的大火里。他们不该死,但他们死了。我们活着的人,得让他们死得值。”
没人应声,可所有人的肩膀都绷紧了。
“我知道你们有些人不服我。”叶天寒继续说,“一个从死牢爬出来的伙夫,凭什么当统帅?我可以告诉你,我没凭。我有的只是命——一条捡回来的命,一条很多人替我扛过的命。”
他放下军符,抽出刀。
裂天刀。
刀身宽厚,刀锋带缺口,是他亲手从废墟里挖出来的。这些年跟着他杀了多少人,砍断了多少兵器,他自己都记不清。
“我不懂什么大道理。”他说,“我只知道,敌人来了,我们就打。他们想抢我们的地,杀我们的人,我们就让他们知道,北境不是好闯的地方。”
他把刀插进地面。
“愿意跟我走的,站到左边来。”
话音落下,第一个老兵迈步而出。
接着是第二个,第三个。
不到半盏茶功夫,三千人全部站到了左边。
叶天寒拔出刀,转身面向北方。
“出发。”
队伍开始移动。
铁蹄踏地,脚步整齐,像一阵压过来的风。叶天寒走在最前头,军符挂在腰侧,刀谱贴身收着。他没有回头看一眼京城的方向。
穆长风站在城墙上,看着那支军队远去。
风吹起他的衣角,他忽然觉得轻松了。不是因为昭武伯倒了,也不是因为朝堂清净了,而是因为他终于看见一个人,走到了他原本以为没人能走到的位置。
“你师父说得对。”他低声说,“这把刀,确实该由你来挥。”
校场尽头,叶天寒翻身上马。
马是黑的,没有装饰,鞍绳磨得发白。他拉紧缰绳,抬头看天。
云层裂开一道缝,漏下一束光,照在他脸上。
他眯了下眼,抬起手挡了一下。
远处传来号角声。
第一波敌情已经确认,前锋距主营四十七里,正在加速推进。
叶天寒放下手,抽出刀,指向北方。
刀尖稳稳不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