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天寒站在校场边缘,风从背后吹来,卷起他肩上的尘土。他没动,眼睛盯着前方那块空地。刚才传令兵带来的消息还在耳边回响——十三个人,全没了。没人说话,也没人敢靠近他。
半个时辰前,宫里来了新旨意。原本定下的千夫长职位,改成了“敢死营统领”。名字听着威风,实则是个死差事。北境谁都知道,敢死营不是打仗的地方,是送命的坑。
他低头看了眼腰间。军符还在,但分量好像变了。不再是统率三营先锋的权力象征,倒像是被人塞进手里的一块烫铁。
远处传来脚步声,一队士兵列队走来。中间那人穿着南境制式铠甲,胸前佩着昭武伯私印腰牌,走路时故意踏得响。到了台前,他站定,嘴角一歪,把手里的令牌高高举起。
“奉朝廷之命,授叶天寒为敢死营统领!”那人声音拉得老长,像是唱戏,“这可是专给死囚、流寇准备的差事,你倒是对口。”
话音未落,他手腕一抖,令牌直接甩出,直奔叶天寒面门。
叶天寒抬手,五指一张,稳稳接住下坠的令牌。金属边缘擦过掌心,留下一道浅痕。他没看伤,只低头扫了眼令牌——黑底红边,背面刻着“血令”二字。
他抬头,目光落在那人脸上。
“你叫什么?”他问。
对方冷笑:“我?昭武伯帐下行军参议,乙字序列。怎么,怕了?”
叶天寒没答,往前一步,右脚猛地蹬地,整个人像箭一样扑上去。下一瞬,膝盖顶在他胸口,一脚踹在对方小腹上。那人闷哼一声,整个人向后飞出去,摔在泥地上,滚了半圈才停下。
叶天寒几步追上,一脚踩在他胸口,低头看着他:“你说这是规矩?”
那人喘着气,还想开口。
“那你回去告诉昭武伯。”叶天寒声音不高,“他教你的这点本事,不够用。”
周围一片寂静。校场上原本操练的士兵都停了动作,远远站着,没人敢出声。
就在这时,鼓楼方向传来三声鼓响。紧接着,东侧高台上走出一人,正是铁辕侯。他大步走到台前,环视四周,忽然笑了。
“好!这一脚踢得好!”他拍了下手,“诸位都听清楚了没有?从今天起,敢死营只归叶统领管!谁再敢拿官职压人,别怪我不讲情面!”
他说完,转身看向叶天寒,眼神沉了一下:“你手里的令牌,是血令。上面每一个字,都是用人命写的。我知道你不服,我也知道他们想把你往死里逼。可现在——”他顿了顿,“你既然接了,就得带着它打出个样子来。”
叶天寒松开脚,把地上的军官乙提起来,像拎麻袋一样甩到边上士兵怀里。“带走。”
那人身子软,脸色发青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铁辕侯点点头:“你做得对。这些人不是来传令的,是来羞辱你的。可你要记住,真正的统帅,不是靠别人封的,是你自己打出来的。”
叶天寒握紧手中的令牌,指节泛白。他没说话,只是把令牌翻了个面,重新看了一遍。
铁辕侯又道:“敢死营现在有四百七十三人,全是犯过军规、被判死罪又临时押下的。没人指望他们活多久。但我告诉你,这些人里,有不少是被冤的,也有不少是真不怕死的。你怎么带,全看你。”
说完,他转身要走。
“等等。”叶天寒开口。
铁辕侯停下。
“补给营那边,还能撑几天?”
“三天。”铁辕侯回头,“油料只剩两成,粮仓又被烧了一半。蛮军主力还没动,但他们的小股部队一直在骚扰运粮道。再断一次补给,整个前线就得撤。”
叶天寒点头:“我知道了。”
铁辕侯看了他一眼:“你想干什么?”
“我想试试。”他说,“让敢死营去夜袭。”
铁辕侯皱眉:“哪个目标?”
“黑石岭西侧的转运点。”叶天寒说,“那里是敌军粮道枢纽,守备不强,但位置隐蔽。他们以为我们不敢动那里。”
“你是想抄他们的后路?”
“不是抄。”叶天寒摇头,“是烧干净。”
铁辕侯沉默了几秒,忽然笑了一声:“你疯了。那地方离主营六十里,山路难行,一旦失败,你连收尸的人都没有。”
“可要是成功呢?”
“那你就是北境第一个靠敢死营翻盘的人。”铁辕侯看着他,“但我得提醒你,这次行动不会有任何支援。没有骑兵策应,没有弓弩掩护,更不会有后备队接应。你带多少人进去,就得靠自己活着出来。”
“我不需要支援。”叶天寒说,“我只要一个准许。”
铁辕侯盯着他看了很久,最后点了点头:“好。我给你这个准许。但记住,这是你自己的决定,出了事,责任也由你一个人扛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
铁辕侯转身走了几步,忽然又停下:“对了,刚才那个军官……他是昭武伯的人,背后牵着不少人。你这一脚,等于当众打了昭武伯的脸。接下来,他们会更狠。”
叶天寒冷笑:“让他们来。”
铁辕侯没再说什么,大步离去。
校场上只剩下叶天寒一人站着。风吹过他的脸,带来一丝凉意。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令牌,然后把它缓缓插进腰带里。
不远处,几名士兵正扶着受伤的军官乙往外走。那人一路咳嗽,一只手死死按着腹部,另一只手摸向腰间玉佩。玉佩一角露了出来,上面有一道弯弯曲曲的纹路,像蛇,又像血滴。
叶天寒看到了,但没动。
他只是转过身,朝敢死营驻地走去。
营地门口站着两个守卫,看见他走近,下意识挺直了身子。其中一个刚想开口,就被叶天寒抬手止住。
“带我去看看名单。”他说。
守卫愣了一下,连忙点头,领着他往里走。
一路上,不断有人从帐篷里探头张望。这些人大多衣甲破旧,脸上带着戾气。有人冷笑,有人吐口水,还有人直接骂出声:“又是来送我们去死的新官?”
叶天寒没理,一直走到最里面的营帐。
守卫掀开帘子,里面墙上挂着一块木板,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名字,每人后面都标着罪名和刑期。最上方一行大字:敢死营服役者,战死者记功,逃亡者凌迟。
叶天寒走上前,手指划过那些名字。
突然,他在一个名字上停住了。
“陈虎。”他念了出来。
守卫一愣:“您认识他?”
“他什么时候进来的?”
“两个月前。”守卫低声说,“百夫长,因为违抗军令被关进来。本来判的是流放,后来……不知怎么改成了死罪,临时调入敢死营。”
叶天寒盯着那个名字,很久没说话。
外面传来一阵骚动。有人喊:“快看!那是叶天寒!他真是来接管敢死营的?”
另一个声音更大:“听说他之前还是伙夫,现在居然管起我们这群死囚来了!”
帐篷外的脚步声越来越多。
叶天寒转过身,掀开帘子走了出去。
阳光照在他脸上,他眯了下眼,然后抬起手,指向人群中最吵的那个士兵。
“你。”他说,“叫什么名字?”
那人一愣,没想到会被点到,支吾着说:“王……王五。”
“王五是吧。”叶天寒往前走了一步,“你说我是伙夫出身,管不了你们?”
王五硬着脖子:“我说的是事实。”
叶天寒点点头:“好。那你告诉我,敢死营的任务是什么?”
“送死呗。”王五嗤笑,“每次打仗,我们都冲最前面。活下来算运气,死了没人记得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还站在这儿?”叶天寒问。
“我……我被关进来的,没得选。”
“有得选。”叶天寒说,“你可以现在就走。走出这个营门,往西三十里就是边境线。过了线,你就自由了。”
王五瞪大眼:“你让我逃?”
“我不拦你。”叶天寒说,“但你要是走了,明天夜袭任务,我就少派一个人。剩下的兄弟,就得替你多扛一刀。”
全场安静下来。
王五张了张嘴,最终低下头,没再说话。
叶天寒扫视一圈:“我要带你们去烧敌人的粮仓。没人支援,没退路。愿意去的,今晚子时在校场集合。不去的,现在就可以走。我不杀逃兵,但也不会再认你们是兄弟。”
他说完,转身回了帐篷。
身后,人群久久不动。
直到一名老兵低声说了句:“妈的……这人还真把我们当人看。”
另一个人接话:“他带过火长,救过兄弟。听说烽燧台那次,是他背着陈虎爬回来的。”
“那咱们……真去?”
“去。”老兵咬牙,“反正都是死,不如死得值一点。”
帐篷内,叶天寒坐在案前,拿起笔,在纸上写下第一个名字:王五。
笔尖落下时,墨迹微微晕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