整座不周城,都进入了一种近乎狂热的亢奋与极致的冷静交织的诡异状态。
鬼玺能转化秽瘴为灵气。
这个消息,像是一剂最猛烈的强心针,注入了这座地下王国的每一个角落。
原本因资源枯竭而日渐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,取而代之的,是前所未有的高昂士气与必胜信念。
不周城,如同一台被注入了无穷动力的精密战争机器,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效率,高速运转起来。
雪倾没有待在天枢殿。
她走出了那座象征着最高权力的殿堂,开始在这座由她一手建立的城邦里,照例做战前巡视。
她走进了无赦堂的军备司。
数以万计的修士正排着长队,从萧霁手中,领取最新一批经过改良的制式战甲与法器。
那些法器之上,都篆刻着由小婵最新研制出的,能够引导新灵力,对秽傀造成双倍伤害的符文阵列。
萧霁一身玄金劲装,神情肃穆,一丝不苟地亲自监督着分发流程。
他看到雪倾,只是微微颔首,随即又将注意力投入到工作中。
他知道,大战将至,任何一丝一毫的疏漏,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伤亡。
每一个领到新武器的修士,脸上都洋溢着激动与自信。
“有了这样的灵气,我们的胜算,至少能再多三成!”
“什么三成?我看是五成!我感觉体内的灵力前所未有的充沛!”
他们相信,在城主大人的带领下,他们必将迎来最终的胜利。
雪倾静静地听着,目光扫过那些因希望而振奋的脸庞。
一个温和的,带着悲悯的叹息声,却在她耳畔幽幽响起。
“看,他们的血,是多么的炙热。”
“不久之后,他们的鲜血,就会染红你的战甲,温暖你冰冷的王座。”
雪倾的脚步,微微一顿。
她没有说话,只是转身,离开了这片喧嚣之地。
她来到了万通商会的中央库房。
高耸如山的灵石、堆积成海的稀有材料、琳琅满目的法宝宝器,正被慕九霄指挥着,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各个部门。
慕九霄一身惹眼的红衣,摇着他那把骚包的错银扇,看到雪倾,脸上立刻堆起了灿烂的笑容。
“阿倾,你可算来了!快看看,这是我给你攒下的全部家底。这一仗,本会长豁出去了,就算打到最后只剩一枚铜板,也定要为你铺出一条康庄大道!”
他一边说着,一边将一枚空间戒指塞到雪倾手里,里面是他特意为她准备的,最顶级的丹药与护身法宝。
那双漂亮的黄金瞳里,满是毫不掩饰的爱慕与炫耀。
可那悲悯的叹息,再次不期而至。
“多么慷慨的爱人,多么丰厚的财富。”
“只可惜,他倾尽所有为你打造的黄金战车,最终,只能买来一座最华丽的墓碑。”
雪倾握着那枚尚有余温的戒指,指尖,泛起一丝凉意。
她看着慕九霄,许久,才低声道了一句:“辛苦了。”
随即,转身离去,留下慕九霄一个人,有些困惑地看着她疏离的背影。
她去了听雪阁。
这里比外界安静许多,只有情报玉简传递时,发出的细微嗡鸣。
夙夜戴着他的玄铁面具,正站在一张巨大的沙盘前,将一枚枚代表着秽傀最新动向的黑色棋子,精准地,安插在对应的位置上。
他察觉到雪倾的到来,没有回头,只是用他那独特的声线,汇报着最新的军情。
“……无妄海周边,出现七处新的高阶秽傀聚集点,其阵型,并非为了攻击,更像是在……朝拜。具体原因,尚在探查。”
他永远是她最敏锐的眼,为她刺探着深渊的一切秘密。
那个声音,又响了。
“他为你刺探死亡,而你,将引领他走向死亡。”
“你那最忠诚的猎犬,最终的宿命,便是被他追逐的猎物,亲手撕碎。”
雪倾的身影,在阴影中,轻轻晃了一下。
最后,她回到了天枢殿。
谢无咎正独自一人,坐在那方巨大的万象棋盘前。
他的十指在棋盘上空飞速掠过,带起一道道残影。
棋盘之上,无数光点明灭不定,推演着最终之战的亿万种可能。
他那张蒙着白布的脸,白得几乎透明。
“阿倾。”
他停下了动作,仿佛早已算到她的到来。
他“望”向她的方向,脸上努力地,挤出一个温润的,安抚人心的笑容。
“我已推演出九千七百二十一种战法。虽然,胜算最高的,也未超过三成。但……”
“够了。”
雪倾打断了他的话。
那个声音,如同跗骨之蛆,再次钻入她的脑海。
“他算得出万种结局,却算不出唯一的生路,就在你的一念之间。”
“这盘棋,你若不肯落子,他便会算到神魂俱灭,为你流尽最后一滴心头血。”
雪倾闭上了眼。
这一次巡视,她没有像往常那样,针对每个环节提出具体的改进方案。
她只是一个沉默的看客。
静静地看着她的爱人,她的战友,她的子民,为了一个她亲手编织的,名为“希望”的幻梦,而奔赴向一场注定惨烈的结局。
她的反常,终究没能瞒过那些最熟悉她的人。
入夜。
萧霁、慕九霄、夙夜、谢无咎四人,罕见地,聚在了天枢殿的偏殿。
“阿倾今天很不对劲。”慕九霄第一个开口,收起了所有的玩笑姿态,那双黄金瞳里满是凝重。
“她身上的气息,很乱。”萧霁皱着眉,沉声道,“不是灵力的乱,是心神的乱。我从未在她身上,感受过如此强烈的挣扎与……疏离。”
夙夜没有说话,只是将一杯刚刚泡好的,有安神功效的灵茶,推到了桌子中央。
所有人都知道,那是为谁准备的。
“我算不透。”谢无咎的声音,带着一丝深深的疲惫与无力,“自从她从北冥回来,她的命数,便被一团更深沉的迷雾笼罩。我看不清,也算不到。我只知道,她在害怕。”
害怕?
这个词,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在他们心中,雪倾可以是冷静的,可以是狠辣的,可以是运筹帷幄的。
却唯独,与“害怕”这个词,扯不上任何关系。
观星台上。
雪倾独自一人,凭栏而立,眺望着那片由阵法模拟出的,缓缓流转的璀璨星河。
她摊开手,掌心之中,静静地躺着一枚晶莹剔透,仿佛蕴含着宇宙星辰的神秘晶石。
那是归元鉴的核心。
她反复摩挲着那枚晶石,那冰凉的触感,似乎能让她混乱的心绪,得到片刻的安宁。
一个轻缓的,几不可闻的脚步声,从身后传来。
她没有回头,也知道来人是谁。
裴玄度一袭白衣,悄然站到了她的身后。
他没有打扰她,只是静静地陪着她,看着那片虚假的星河。
许久,他才缓缓开口。
“你究竟,在怕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