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枢殿内，空间骤然扭曲，一道漆黑的裂痕凭空撕开。
下一瞬，雪倾那身素白的裙角，从裂痕中迈出。
她刚一现身，等候已久的五道身影，便心有灵犀般地，同时迎了上来。
然而，还未等任何人开口，裴玄度那双宛如万古寒潭的眼眸便微微一缩。他一言不发，只是抬起手，食指在空气中轻轻一点。
一缕极淡的，几乎无法被察觉的灰黑色气息，被他从雪倾的衣袖上精准地剥离出来，在他的指尖，化为虚无。
那气息，充满了无妄海独有的，粘稠的腥臭与罪业。
“你去了无妄海。”
裴玄度的声音依旧清冷，却不是疑问，而是陈述。
此话一出，萧霁几人脸色皆是一变。
雪倾抬起眼，平静地迎上裴玄度那满是探究的视线。
“嗯。”
她只应了一声，便承认了。
“你见到了祂？”萧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绷。
雪倾的视线，从他们每个人那写满了担忧与急切的脸上一一扫过，却没有回答任何问题。
她只是平静地抬起手，白皙的掌心向上。
嗡——
一方古朴的黑色印玺，缓缓浮现在她的掌心之上。
那印玺的形态，与五百年前相比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印顶之上，多了一枚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与希望的黑色“眼球”，正散发着幽幽的，令人神魂悸动的毁灭气息。而印底，则是一个由无数细密符文构成的微缩漩涡，缓缓转动着，透出混沌初开般的磅礴生机。
两种截然相反，却又诡异平衡的力量，在这方寸之间，达到了完美的融合。
“这……”
饶是见多识广如谢无咎，在“看”到这枚完全体鬼玺的瞬间，脸上那温润的浅笑也彻底消失了。
他能感觉到，那小小的印玺之中，蕴含着足以颠覆整个三界现有法则的恐怖力量。
“我取回了最后一件东西。”雪倾的声音平静无波，轻描淡写地揭过了去无妄海的凶险。
她没有再给众人追问的机会，心念微动。
嗡——！
一股奇异的波动，以鬼玺为中心，骤然扩散开来！
在场的所有人，都清晰地感觉到，一股无形的吸力，正从不周城的地脉最深处传来。
那些近百年来，不断从无妄海渗透而来，如跗骨之蛆般，缓慢侵蚀着九天星河大阵根基的秽瘴，竟在这一刻，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，强行从岩层与地脉中，丝丝缕缕地拔除！
无数灰黑色的气流，被牵引着，汇聚着，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洪流，疯狂地涌入鬼玺底部那个缓缓转动的微缩漩涡之中！
殿内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，死死地盯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。
仅仅几个呼吸之后。
一股无比精纯、无比浩瀚、充满了磅礴生命力的灵气，从鬼玺的另一端，如清泉般，潺潺涌出！
那灵气精纯的程度，远胜过三界任何一条极品灵脉！
裴玄度离得最近，只是吸入了一缕，便感觉到体内停滞了许久的修为，竟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。
殿角那盆原本有些萎靡的万年青，在接触到这股灵气的瞬间，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，舒展开了叶片，绽放出莹润的光泽！
“这……这怎么可能？！”
慕九霄那双黄金瞳，因为过度的震惊而缩成了针尖大小。
他这位掌管着三界财富，见惯了天下奇珍的万通商会会长，此刻的表情，就像是看到了铁树开花，河水倒流。
三界最致命的秽瘴剧毒……
竟然……
被转化成了最精纯的修炼资源？！
谢无咎那张蒙着白布的脸，也转向雪倾的方向，虽然看不见，但他那微微颤抖的指尖，已经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。
他推演过无数种结局，却从未算到过这一种！
这个发现，如同一场十二级的超级地震，以一种比瘟疫蔓延更快的速度，瞬间引爆了整个不周城！
起初，没人相信。
直到一名身患秽症多年，修为倒退，已经奄奄一息的老修士，被抬到了天枢殿前。
当那股由鬼玺转化而来的精纯灵力，被缓缓渡入他的体内。
在数万人的亲眼见证下，老人身上那如同诅咒般的黑色火纹，迅速消退，他那干瘪的经脉重新变得充盈，苍白如纸的脸上，也渐渐恢复了血色。
不到一炷香的功夫。
那名被判定必死无疑的老修士，竟缓缓地，自己从担架上站了起来！
全场死寂。
紧接着，是冲天的，震耳欲聋的狂呼！
“天佑不周！天佑我等啊！”
“秽瘴能被净化了！我们有救了！”
“是城主大人！是城主大人的无上神通！”
丹师们疯了，他们发现用这股灵力炼丹，成丹率和丹药品质，提升了何止十倍！
器师们疯了，他们发现将这股灵力融入法宝，法宝的韧性与灵性，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！
而那些挣扎在底层的凡人和低阶修士，更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狂喜！
这意味着什么？
这意味着，那笼罩在所有人头顶五百年的，名为“资源枯竭”与“末日浩劫”的阴云，开始散了！
他们不再需要为了生存而挣扎，他们将迎来一个灵气充沛，甚至远胜过上古时代的，全新的黄金盛世！
欢呼，从上三层传到下三层。
呐喊，从修士的洞府响彻到凡人的农田。
无数人相拥而泣，无数人跪地叩拜，他们一遍又一遍地，狂热地，呼喊着那个赐予了他们新生与希望的名字。
“城主万岁！”
“城主万安！”
……
天枢殿，最高的观星台上。
雪倾凭栏而立，下方是山呼海啸般的欢腾人潮，那一张张因狂喜而扭曲的脸，汇聚成了一片信仰的海洋。
她亲手缔造了这场狂欢。
她应该为此感到欣慰，感到满足。
可她的心中，却感受不到半分暖意，只有一股彻骨的寒凉缓缓升起，让她整个人如坠冰窟。
一个温和的，带着悲悯与轻叹的声音，跨越了时空的距离，在她耳旁悠悠响起。
“看。”
“我给你的，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希望。”
“而你，带给他们的，只有战争与死亡。”
雪倾那张在万众朝拜中，显得无比圣洁的脸上，没有丝毫表情。
那双融合了百世记忆的眼眸深处，却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，深沉的迷茫与挣扎。
裴玄度、萧霁、谢无咎、慕九霄、夙夜五人，不知何时，已悄然站到了她的身后。
最初的震惊与狂喜过后，他们从雪倾那过于平静，甚至可以说是冷漠的背影中，察觉到了一丝浓浓的，挥之不去的不对劲。
她为不周城，为这三界，赢来了一场足以逆转乾坤的惊天好处。
可为什么，她的身上，没有半分胜利者的喜悦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