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坡上的石头滚下来,砸断了一根枯枝。
我盯着那截断口,抬手示意身后的人别出声。王铎立刻挥手,外围的哨兵全部伏低身子。
刚才那一阵动静不是风造成的。有人在上面动过。
我转身快步走回军营主帐,掀开帘子进去。谢琬已经坐在案前,手里拿着一块湿布擦脸,听到声音抬头看我。
“外面有情况?”她问。
“不确定。”我把扇子放在桌上,“但得准备最坏的结果。”
话音刚落,一名亲卫从外面跑进来,单膝跪地:“公子,我们在北面坡底发现一个死人,穿着北狄斥候的衣服,怀里有东西。”
“拿来。”
亲卫递上一块油布包着的纸卷。我解开绳子,打开一看,是张用密文写的信,表面还沾着点干泥。
“这是他们故意留下的。”我说。
谢琬凑过来看了一眼:“能看懂吗?”
“不能。”我摇头,“但我知道怎么让它说话。”
我从袖子里取出星盘,那是用青铜和玉石拼成的小圆盘,边缘刻着二十八宿的位置。我把密信平铺在桌面上,然后咬破手指,将一滴血抹在星盘中央。
铜盘微微发热,表面泛起一层淡光。
我把星盘盖在信纸上,等了三息时间,再拿起来。
原本空白的地方出现了字。
谢琬皱眉:“这……写了两遍?”
确实。显出来的内容分上下两层。上面那行写着“萧景珩背信弃义,私藏粮道图”,下面一行字迹更细,像是被人刻意压住写上去的,只能看清几个词:“夜袭”“东谷”“三更”。
“假信骗可汗,真信调军队。”我说,“沈无咎的手法,一点没变。”
谢琬伸手想碰那张纸,刚靠近就咳嗽了一声。她低头捂嘴,指节发白。
“你还咳?”我问。
“烟呛的。”她说,“没事。”
我不信。刚才那场火里烧的是蚀仓粉,这种毒平时只是伤肺,但如果混了别的东西,就会引发别的反应。我记得上次她晕倒前,也是这样先咳了几声。
我抽出一根银针,抓住她的手腕翻过来,在她指尖轻轻一刺。血珠冒出来,我直接滴在密信上。
血落在纸上,那些字又变了。
原本模糊的下半句清晰了:“若其军乱,则引火焚营,趁势破之。”
但我注意到,当血液接触到“焚营”两个字时,纸面浮现出极淡的一圈波纹,像是水面上被风吹过的痕迹。
这不是墨水的问题。
是毒素反应。
我立刻明白过来。他们不只是想烧我们。他们是想让我们自己烧自己。
“蚀仓粉加离魂散。”我说,“点燃之后会让人产生幻觉,看到火其实没有烧起来,等真烧到身上才反应过来。”
谢琬抬头看我:“你是说,他们会让我们以为安全?”
“对。”我点头,“而且他们会选在我们最松懈的时候动手。比如现在,刚打完一场,大家都觉得赢了,守备松了。”
王铎这时也进来了,站在我身后听我们说话。
“要不要加强巡逻?”他问。
“不用。”我说,“我们要让他们觉得,我们信了这封信。”
谢琬看着我:“你想让他们内斗?”
“不是想。”我说,“是要做给他们看。”
我拿起笔,在另一张纸上写下几句话,然后交给王铎:“找个机会,把这张纸丢在北狄探子能发现的地方。内容是‘萧景珩已与我密约,三更开谷门’。”
王铎接过纸看了看:“他们要是不信呢?”
“会信的。”我说,“因为他们本来就怀疑萧景珩。裴仲渊那边一直不给支援,可汗心里早就不满了。现在又冒出一封说他背信的密信,再加上我们这边传出要接应他的消息,足够让他们动手自查。”
谢琬忽然又咳了一声,比刚才重。她靠在椅子上,呼吸有点急。
我看了她一眼:“你先去后面躺一会。”
“我能撑。”她说。
“我不是让你休息。”我说,“是怕你待会说话影响我的计划。”
她瞪我。
我笑了下:“你咳一声,我就让王铎把你扛出去。”
王铎立刻应声:“好嘞。”
谢琬骂了一句,起身走到后面的隔间,帘子甩得啪响。
我继续写东西。这次是一份假军报,写明今晚三更会有运粮队从东谷经过,由我亲自押送。
写完后交给王铎:“找两个嘴巴不严的士兵,让他们在伙房吃饭的时候‘不小心’说漏嘴。记住,要说得像真事一样。”
“明白。”王铎收好纸,“那我要不要真的派点人去东谷?”
“派。”我说,“但只带空车,走一半就停。等时间一到,立刻撤回来。”
他点头,转身要走。
“等等。”我又叫住他,“把昨天缴获的那批蚀仓粉准备好,挑四袋放到东谷路边,看起来像是不小心掉的。”
王铎咧嘴一笑:“懂了。让他们以为我们连毒都管不好。”
“聪明。”我说。
他走了。帐里只剩我和谢琬。
隔间的帘子拉开一条缝,她探出头:“你就这么肯定他们会来抢?”
“他们会派人来确认。”我说,“只要看到毒粉,闻到味道,就会往上汇报。可汗收到消息,再对比那封‘背信’的密信,肯定会怀疑萧景珩私藏物资,准备另起炉灶。”
她慢慢走出来,坐回原位:“那你不怕他们真烧起来?”
“怕。”我说,“所以我不会让他们有机会点火。”
我从桌下拿出一个小陶罐,倒出一点白色粉末在掌心:“这是解药,提前服下能防幻觉。我已经让厨房混在饭里了,全军半个时辰前都吃过了。”
她愣住:“你什么时候安排的?”
“在你咳第一声的时候。”我说,“那时候我就知道,他们已经开始试毒了。”
她盯着我看了一会,忽然说:“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他们会用这招?”
“不是猜。”我说,“是算。”
我翻开扇子,在背面写下几个数字:三日前北狄营地移动方向、昨日风速、前夜敌军撤退路线、蚀仓粉燃烧临界温度。
“他们每一步都在数据范围内。”我说,“我只是把他们的选择,提前走了一遍。”
她没说话,低头看着自己的手。
我合上扇子:“你要是觉得不舒服,就去睡。明天还得演一场大戏。”
“我不累。”她说。
“那你干嘛脸色发青?”
她摸了下脸:“有吗?”
“有。”我说,“而且你左眼瞳孔比右眼小一圈,说明神经受压了。再硬撑,今晚就得躺下。”
她闭了下眼,再睁开时眼神有点晃:“你说得对。我可能……得歇一会。”
她站起来,摇晃了一下,我伸手扶住她胳膊。
“别碰我。”她甩开,“我自己能走。”
她走到隔间门口,脚步不稳,一只手扶住门框才没倒。
我没追。让她自己进去,听见里面传来软塌压下去的声音,然后是安静。
我坐回桌前,把星盘收起来,又检查了一遍刚才写的假情报。
外面传来脚步声,是巡逻的士兵在换岗。
我抬头看灯。油快烧到底了,火苗矮了一截。
应该够用了。
我重新打开扇子,在背面添了一行新数据:北狄传令频率、可汗作息习惯、沈无咎用箭偏好。
写完后,我停下来,听外面的动静。
风从北方来,带着点沙土味。
我数着帐外巡逻的脚步,一下,两下,三下。
然后停下。
我抬头看门帘。
帘子动了一下,但没人进来。
我继续写字。
在最后一行写下:反间启动时间——三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