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色刚暗下来,山谷里的风就冷了。我站在粮车边上,手扶着车沿,指节有点发僵。
谢琬带着亲卫开始转移剩下的粮食。王铎的人在前头探路,队伍走得不快,但还算稳。
一辆车走到半坡突然翻了,谷物撒了一地。我走过去看情况,顺手用扇尖拨了拨散出来的米粒。
月光照在那些粉末上,泛出一层蓝光。
我立刻伸手抓住谢琬的手腕把她往后拉:“别碰这些灰。”
她皱眉:“怎么了?”
“蚀仓粉。”我说,“不是普通的那种,是加过料的。一点火就会炸。”
她低头看那堆洒出来的粮食,眼神变了。
远处传来马蹄声,不多,但来得很快。
我抬头看了眼山坡上的哨兵,他正挥手示意有敌情。
北狄的轻骑从侧谷冲出来,大概三十多人,弓已经拉开。
箭雨落下的时候,王铎带人顶了上去。刀砍在铁器上的声音接连响起,有人倒下,也有马翻滚着摔进沟里。
我蹲在粮车后面,把扇子合紧,对旁边的小兵说:“把那三袋没开封的抬过来。”
他愣了一下:“抬哪儿?”
“前面空地上,全倒出来。”
他拖着袋子往前跑,两支箭擦着他肩膀过去。袋子破了,粉末顺着坡往下流,在夜风里飘成一片雾。
敌骑冲到一半,马突然受惊,几匹直接立了起来。它们踩进了粉尘区,蹄子扬起大片灰。
我盯着那片区域,等了两息。
然后掏出火折子,吹了口气,扔了出去。
火光腾的一下蹿起来,像一张网罩住了最前面的七八匹马。火焰顺着空气里的粉末炸开,噼啪作响,连人带马都被卷了进去。
惨叫很快就没了,只剩下火燃烧的声音。
剩下的人调转马头要退,阵型乱了。
可他们退的方向正好是另一片布好的粉区。我早让两个小兵在那边埋伏,看到火起就往空中扬灰。
第二波爆炸发生时,火墙横在他们和生路之间。
王铎趁机带人压上去,刀劈在盾牌上,发出闷响。
有五六个骑兵冲了出来,直奔谢琬的位置。
她站在原地没动,手里握着一把短弩。
第一支箭射中一个骑兵的脸,第二支钉进马脖子,第三支卡在盾缝里。
最后一个敌人离她只剩十步,举着弯刀扑过来。
王铎想赶过去,被一支流矢逼停。
我从车底抽出一根长杆,用力甩出去。杆子撞在他膝盖侧面,那人摔倒在地,刀飞出去老远。
谢琬走过去,一脚踩住他手腕。
那人挣扎着抬头,嘴里吼了句什么,我没听清。
王铎这时也解决了对手,喘着气走过来。
我绕着刚才爆炸的地方走了一圈,闻到一股焦味混着点腥气。这种粉比之前遇到的更烈,烧完还有残留毒气。
“你没事吧?”我问谢琬。
她摇头,把手从鼻子前放下:“就是眼睛有点刺。”
我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黑布,撕下一角递给她:“擦一下脸,别用手碰。”
她接过布的时候,手指蹭到了我的掌心,有点凉。
王铎站在高处查看地形,忽然喊了一声:“旗杆有问题。”
我和谢琬同时抬头。
那边竖着三根传令用的旗杆,原本是用来挂信号旗的。但现在其中一根的底部发红,像是被烤过。
我走过去摸了摸杆身,温度很高。
“里面灌了东西。”我说。
王铎拔刀站到另一侧:“要不要砍?”
“砍。”我说,“退后五步再动手。”
他照做了。
刀落下的一瞬间,那根旗杆炸开,黄烟喷出,紧接着轰的一声响,碎木四溅。
火苗顺着烟窜起来,点燃了旁边草丛。
剩下两根旗杆也开始冒烟。
“连锁反应。”我说,“他们以为我们不知道,还特意留着当后手。”
王铎骂了一句,转身冲另外两人喊:“撤到安全区!所有人趴下!”
第二根炸的时候,冲击力把附近两匹死马掀翻了。
第三根晚了几息才爆,火势更大,直接烧到了对面山坡。
最后一批敌军残部正在往上爬,被这波火浪迎面拍中,一个个滚了下来。
没人再站起来。
火光映在谢琬脸上,她看着那一片焦土,一句话没说。
我走过去检查她的呼吸,又翻开眼皮看了看。
“没中毒。”我说,“就是受了点惊。”
她眨了眨眼:“我没那么弱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我把扇子打开摇了两下,“但我也不想明天你咳着嗓子问我‘为什么不下令早点撤’。”
她嘴角动了动,像是想笑,又忍住了。
王铎走回来,靴子上沾着灰:“清点了,一共二十八具尸体,都穿着北狄轻骑装束,没发现混编。”
“正常。”我说,“这种试探性进攻不会派萧景珩的人来送死。”
“但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运粮?”王铎问。
“因为我们让他们知道了。”我说,“昨天留下的马蹄印、丢的旗帜,都是线索。他们顺着找过来,很正常。”
谢琬看向我:“那你早就想到他们会来?”
“想到了。”我说,“所以我在每辆车上都加了封条。今天翻的那辆,封条是完好的,说明毒是后来撒上去的。”
王铎瞪大眼:“你是说……敌人靠近过我们的车队?”
“不止。”我点头,“而且动作很熟练,没惊动守夜的人。要么是内部出了问题,要么就是有人能避开巡逻路线。”
谢琬沉默了一会:“查名单。”
“已经在查了。”我说,“不过现在更重要的是处理剩下的毒粉。”
我让士兵把所有粮袋重新检查,凡是外皮有划痕或沾了异样灰尘的,全部单独堆放。
一共挑出十一袋。
我把这些袋子集中放在一处洼地,命人用沙土围起来,不让风吹散。
王铎蹲在边上看了会儿:“这些东西还能用吗?”
“能。”我说,“只要控制用量,反而能变成武器。”
“你要拿它对付谁?”他问。
“下一个来的。”我说,“不管是北狄还是萧景珩的人,既然他们喜欢放火,那就让他们尝尝被自己火反烧的滋味。”
谢琬站在我旁边,忽然说:“如果他们不再派人来了呢?”
“会来的。”我说,“一次失败不代表放弃。尤其是这种带火药性质的东西,他们肯定想知道我们有没有掌握引爆方法。”
“那你打算怎么办?”她问。
“等。”我说,“然后给他们看点新花样。”
王铎站起来拍了拍裤子:“我安排人轮流值守,你也歇会儿。”
我摇头:“我不累。”
“你脸色不好。”他说,“刚才那一阵烟,你也吸了不少。”
“我屏住了。”我说,“而且我穿的是浸过药的内衬,挡得住一点。”
他不信,但也没再说什么,带着人去布置防线了。
谢琬没走,站在我身后不远处。
“你真不怕出错?”她突然问。
“怕。”我说,“所以我从来不只准备一个办法。”
她没接话。
我低头打开扇子,在背面用炭笔写了几行字:燃速、扩散范围、引火临界值。
写完一条就划掉一条,再记新的。
火还在远处烧着,风把热气吹过来。
我停下笔,抬头看天。
云层裂开一道缝,露出一颗星。
谢琬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。
“你觉得他们还会来?”她问。
“不是觉得。”我说,“是知道。”
她看着我:“为什么?”
我合上扇子,握紧了扇柄。
远处山坡上有块石头松动,滚了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