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更刚过,东谷那边的消息传得快,我还没回帐,王铎已经带人把粮仓围了。
他站在我旁边,手按在刀柄上,声音压得很低:“公子,你说那疯子会来?”
“他不是会来。”我说,“他已经在了。”
粮仓门吱呀一声被推开,木头腐得厉害,一碰就掉渣。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,但我知道角落里有东西——不是老鼠,是人藏的味道。
我拿出折扇,轻轻一抖,扇骨伸直,像根细棍子。往前走了几步,蹲下身,用扇尖挑起地上一堆发霉的谷子。
谢琬跟在后面,手里提着灯笼。火光映在她脸上,照出一点不安。
“这有什么好看的?”她问。
“等会你就知道了。”我把谷子拨开,露出底下一层灰白色的粉末,“这就是蚀仓粉,和上次萧景珩克扣军粮用的是同一种。”
她皱眉:“你怎么确定?”
“它遇血会变色。”我抬头看她,“你信不信?”
她盯着我看了两秒,忽然抬手,在手指上划了一下。血珠冒出来,滴在谷堆上。
一开始没反应,几息之后,那片粮食慢慢泛出蓝光,像是水底浮起了萤火虫。
谢琬倒吸一口气。
“真的是同一批毒粉。”她声音有点抖,“我母族当年就是被这种东西害的。他们说粮食发霉不能吃,可没人知道是被人下了药。”
我没说话,只是把扇子收回来,插进袖子里。
王铎站在门口,突然低喝一声:“上面有人!”
话音未落,一道寒光从横梁上劈下来,直取谢琬头顶。
王铎冲上去挡,刀出鞘半截,人还没到位置,我就甩出扇骨,打在那人手腕上。
咔的一声,兵器落地。
王铎跃上房梁,一脚踹过去,那人摔了下来,砸翻了一排空麻袋。
我走过去,拿灯笼照他脸。
是个生面孔,衣服看着像普通兵卒,但腰带上缝了暗格,里面藏着一支小管子。
我掰开他手指,抽出管子看了看,里面还有点残余粉末。
“又是蚀仓粉。”我说,“但他们不是拿来毁粮,是拿来杀人。”
谢琬站在我身后,声音冷了下来:“这些人是谁派来的?裴仲渊?还是萧景珩?”
“都不是。”我摇头,“这手法太急了。裴仲渊做事讲究层层掩护,萧景珩喜欢慢毒。这个人不一样,他想让我们立刻看到结果。”
王铎把人拖到墙角绑住,回头问:“要不要撬开嘴问问?”
“不用。”我说,“他知道的不会比我们多。真正动手的人,根本不会露面。”
我转身走向粮仓深处,脚步踩在碎谷上发出沙沙声。
走到最里面,我停下,抬头看屋顶。
“王铎。”
“在。”
“你带了多少人进来?”
“三百,全埋在夹层里,听你号令。”
我点点头:“现在,让他们出来。”
王铎吹了声口哨,声音短促。
下一刻,四周墙壁传来响动。几块木板被掀开,士兵一个个钻出来,迅速占据各个出口和高点。
谢琬愣住了:“你们什么时候布置的?”
“你睡午觉的时候。”我说,“我让王铎把旧粮仓改成了暗哨点。这些人不动手则已,一动手就会发现自己才是猎物。”
她看着我,眼神变了。
“你早就猜到他们会来查证毒粉的事?”
“不是猜。”我说,“是算出来的。他们留下火雷陷阱,就是为了逼我们检查每一辆车、每一个仓库。既然来了,不如做个局,请君入瓮。”
外面传来脚步声,又一队巡逻兵到了。
我走到那个被擒的杀手面前,蹲下身,把扇子抵在他喉咙上。
“你是谁的人?”我问。
他闭着眼,不说话。
我把扇骨往下一压,他脖子上出现一道红痕。
“不说也行。”我说,“但我可以把你挂城门上三天,让百姓看看,裴党是怎么派死士来偷军粮的。”
他眼皮跳了一下。
“我不是裴党的。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嘶哑,“我是户部差役,奉命巡查仓储。”
“哦?”我笑了,“户部什么时候管起边关存粮了?萧景珩的手伸得真长。”
“不关三皇子的事。”他喘了口气,“是尚书大人亲自下的令。”
谢琬猛地往前一步:“你说谁?”
“谢尚书。”那人睁开眼,看着她,“您父亲,命我们每月初七来查一次粮仓,记录损耗。”
我转头看谢琬。
她脸色一下子白了。
“我爹……让我娘死的也是这个毒粉。”她说,“现在他又派人来查粮?他是想确认东西还在不在?还是怕事情败露?”
“都有可能。”我说,“但他不知道,这一趟查粮,会变成他的罪证。”
我站起来,对王铎说:“把这个人押下去,单独关。其他人继续守仓,不准放一个外人进来。”
王铎应了一声,挥手让人把俘虏拖走。
谢琬站在原地没动,手指紧紧攥着那支九鸾步摇,指节发白。
“楚昭。”她忽然叫我的名字。
“嗯。”
“如果连我家里人都靠不住了,我还信谁?”
“信你自己。”我说,“你现在看到的每一件事,都是真的。你不该怀疑自己,该怀疑那些让你怀疑自己的人。”
她抬头看我,眼睛有点湿,但没哭。
“你说得轻松。”她说,“可要是连亲爹都能下这种手,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不能信的?”
“有。”我指着地上的毒粉,“证据不能骗人。你看到的颜色是真的,闻到的味道是真的,流的血也是真的。只要你还看得见、摸得着,就不算输。”
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在渗血的手指,忽然笑了下。
“你这张嘴啊。”她说,“真是又狠又准。”
“不然怎么活到现在。”我合上折扇,拍了拍袖子上的灰,“走吧,别在这儿站着了。明天还要运粮进城,咱们得赶在别人动手前,先把规矩立好。”
我们往外走,王铎跟在后面。
刚到门口,我停下。
“对了。”我说,“让伙房今晚别做肉菜。”
王铎一愣:“为啥?”
“因为我要请客。”我看向角落里那个暗门,“等会审完人,还得劳烦大家帮忙作个证——就说今晚亲眼看见户部差官私闯军仓,意图窃取战略物资。”
王铎咧嘴一笑:“明白!这就安排!”
谢琬走在前面,忽然回头:“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?”
“哪一段?”
“全部。”她说,“从打开粮仓,到抓住人,再到拉王铎当证人。你每一步都算好了。”
我摇摇头:“我没算那么远。我只知道,有些人以为躲在后面就能看不见,其实火光一起,影子比谁都大。”
她没再问,只是加快脚步走出去。
夜风从谷口吹进来,带着点潮气。
我站在粮仓门口,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蓝色痕迹。
那颜色还没散。
王铎走过来站在我身边:“要清理吗?”
“别清。”我说,“留着,明天让所有人都看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