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。
书房内一片寂静,只余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。
李简靠在椅背上,闭着眼睛,手中折扇一下一下地轻点着自己的额头,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肃。
“夫君。”
一个清婉的声音打破了书房的宁静。
李简倏然睁开眼,恢复了平日的淡然。
林玥瑶站在门口,一身淡雅的装束,清丽照人。
“夫人,”
李简坐直了些,将折扇随手放在桌上,“有事?”
林玥瑶缓步走进,声音温婉:
“玉真公主派人传话,说她常来王府叨扰终究不便,想请我入宫去制作经幡。”
李简闻言点点头,随口道:
“既是公主相邀,夫人去便是了。”
林玥瑶看着他心不在焉的样子,抿了抿唇,不再多言。
她转身,刚欲离去。
“等等。”
李简的声音自身后响起。
林玥瑶脚步一顿,回身看他,眼中带着一丝询问。
李简看着她,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,状似随意地问道:
“夫人……认识相府的萧晴月,萧小姐吗?”
“萧晴月?”
林玥瑶微怔,仔细回想片刻,才道,
“算不上相熟。未出阁前见过几面,只记得她话不多,性子有些清冷。
后来……听说她出了意外,双腿不便,便再未见过了,算来已有好几年了。”
她语气平和,带着些许对旧识命运的唏嘘,并无太多特别情绪。
李简闻言,点了点头,没再说什么,似乎只是随口一问。
林玥瑶看着他这副模样,犹豫了一下,上前两步,声音放得更轻柔了些:
“夫君,可是遇到什么事了吗?”
她稍作停顿,似乎在斟酌用词:
“我虽力薄,或许……或许也能帮上些许忙呢?”
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不易察觉的关切。
李简抬眸,对上她带着忧色的目光,唇角扯出一个算是宽慰的弧度,语气缓和了些:
“无事,只是随口问问,夫人且安心入宫吧,莫让公主久等。
他顿了顿,接着说道,
宫里凡事……自己留神。”
林玥瑶闻言心中微暖,点了点头:
“嗯,妾身明白。”
她屈膝行了一礼,转身离去。
书房重归寂静。
李简沉吟片刻,朝门外唤道:
“七宝。”
七宝应声而入。
“去把赵……”
李简的话音未落,就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。
“简哥!简哥你在吗?”
李简见状,不由失笑,对着七宝挥了挥手,七宝会意,躬身退下。
只见赵均平大步窜了进来。
李简挑眉看着他:
“来的正好,刚想找你。”
赵均平一愣,随即好奇道:
“找我?什么事?”
李简也不答话,随手从书案下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,手腕一抖便抛了过去。
赵均平手忙脚乱地接住,疑惑地看向李简:
“这是……?”
“你的老婆本。”
李简语气淡然,仿佛扔过去的只是一袋石子。
赵均平愣了一下,随即像是反应过来,急忙解开系带,往里一瞧——厚厚一叠崭新的银票!
虽然早有心理准备,知道折扇生意定然分红不少,但真真切切看到这么一大笔属于自己的巨款握在手中,巨大的冲击还是让他脑子“嗡”了一下。
“简哥——!”
他嚎了一嗓子,张开双臂作势就要扑上来给李简一个熊抱。
“滚滚滚!起开!”
李简立刻嫌弃地用折扇抵住他凑过来的胸膛,
“大老爷们的,恶不恶心!”
赵均平不恼,嘿嘿傻笑着,宝贝似的把锦囊紧紧捂在怀里,一屁股在李简对面的椅子上坐下,嘴里好话不要钱地往外倒:
“简哥!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哥!
不,亲哥都没你亲!你简直就是我的再生父母!”
李简摇着折扇,看着他这副财迷心窍的模样,眼底掠过一丝好笑,慢悠悠地开口:
“赚了这么一大笔,不得表示表示?请我吃个饭什么的?”
赵均平下意识就要拍胸脯应下:“那必须……”
可他话刚到嘴边,猛地想起了自己急匆匆赶来的原因,脸上的兴奋稍稍收敛,带着几分献宝似的语气说道:
“简哥,今天可能有人请了!我正想来跟您说这事儿呢!”
“哦?”李简挑眉,示意他继续说。
“是漱玉馆!”
赵均平压低了些声音,带着点得意,
“他们东家派人来找我,说我上次留下的那两副绝对,让他们馆子名声大噪,生意好了不少。
特意想摆一桌谢谢我,顺便……跟我谈点生意。”
李简闻言摇扇的手微微一顿,脸上的闲适神色瞬间收敛,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。
他沉吟片刻,追问道:
“什么时候的事?你收到消息后,马上就过来了吗?”
赵均平见李简神色有变,那点得意和兴奋立刻烟消云散,人也坐直了些,连忙正色回答:
“就是刚才的事。
我一收到,半点没敢耽搁,立刻就过来找您商量了。”
他顿了顿,看着李简凝重的表情,心里有些打鼓,带着几分不确定和小心翼翼问道:
“简哥,怎么……这漱玉馆,是有什么问题吗?”
李简没有立刻回答,他“啪”一声合上折扇,用扇骨轻轻敲着掌心,目光投向窗外,似乎在快速思索着什么。书房内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滞。
赵均平见状,大气也不敢出,刚才得了银票的兴奋之色早已消失不见,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不安。
这时,李简也重新看向他,目光锐利而清醒,缓缓道:
“恐怕,是有人开始怀疑你我之间的关系了。”
赵均平闻言神色一变,脱口而出:
“是这漱玉馆的东家?”
李简点了点头,眼神深邃:
“八九不离十。”
他顿了顿,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。
“不过,来得正好,我正愁找不到合适的机会,会一会这位神秘的东家。”
他目光转向赵均平,语气果断:
“今晚,我和你一起去。”
赵均平先是一愣,随即脸上瞬间多云转晴,像是找到了主心骨,连连点头:
“有简哥你在,我心里就踏实多了!”
李简看着他这副样子,轻笑一声,安抚道:
“届时你只需如常应对,该吃吃,该喝喝,先看看对方怎么说。”
——
秋日昼短,暮色早早地笼罩了京城。
华灯初上,漱玉馆门前已是车马络绎,丝竹管弦之声隐隐透出,带着一种靡丽繁华的气息。
赵均平的马车在门前停下,他与李简先后下车。
两人步入漱玉馆,七宝与公良北无声地跟在身后。
馆内温暖如春,香气馥郁,与门外的秋凉判若两个世界。
目光所及之处,最引人注目的,便是大厅显眼位置高高悬挂的两幅装裱精致的卷轴。
正是赵均平当日留下的绝对。
卷轴下方,围拢着不少自诩才子的文人墨客,或捻须苦思,或低声探讨,试图对出下联,却皆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。
这场景,俨然成了漱玉馆一道新的风景,也无声地宣扬着赵均平如今的才名。
有人眼尖,认出了走进来的赵均平,立刻惊呼一声:
“是赵世子!”
这一声如同石子投入湖中,瞬间引来众多目光。
不少人纷纷上前,拱手作揖,口中满是恭维:
“赵世子大才,今日得见,三生有幸!”
“这两副绝对,真是绝了,让我等绞尽脑汁啊!”
“赵世子折扇公子之名,更是如雷贯耳,佩服佩服!”
一时间,不少人纷纷上前拱手打招呼,言语间满是恭维与敬佩。
赵均平被如此追捧,顿时满面红光,他挺直腰板,一一拱手回礼,谈笑风生,应对自如。
一时间风光无两,倒是将他身后低调沉默的李简,衬得真像个不起眼的跟班。
就在这喧闹之中,那日见过的鸨母扭着腰肢,笑容满面地挤开人群迎了上来:
“哎哟,我的赵公子,您可算来了!”
她说着,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赵均平身后的李简,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,依旧热情地对赵均平道:
“我们东家已备好薄酒,恭候大驾多时了,二位这边请——”
说着,她便在前引路,带着两人穿过喧嚣的主厅,绕过几处回廊,来到馆后一处更为幽静的所在。
推开一扇雕花木门,内里别有洞天。
此处陈设典雅奢华,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绒毯,气息清冽怡人,与外间的浮华旖旎截然不同。
门开处,一位身着锦袍、有些圆润的中年男子立刻笑着迎了出来,对着赵均平便是一揖:
“赵世子大驾光临,贾某有失远迎,恕罪恕罪!”
赵均平此刻底气十足,哈哈一笑,侧身一步,将李简让了出来,介绍道:
“贾先生客气了。
这位是我大哥,靖北王世子,李简。”
贾仁闻言,脸上笑容瞬间一僵,随即化为满满的惶恐,连忙转向李简,深深躬身行礼,语气带着十足的恭敬与不安:
“在下眼拙,未能认出世子殿下尊驾,实在罪该万死!”
李简神色平淡,只微微颔首,算是回应。
赵均平在一旁笑道:
“贾先生,未曾提前告知,您不会介意吧?”
贾仁连连摆手,腰弯得更低了些,语气诚恳:
“赵世子说的这是哪里话!李世子身份尊贵,能莅临小店,是在下天大的荣幸,求都求不来,岂有介意之理?
说完连忙侧身引路:
“快快快,二位快请上坐!”
众人依序落座,李简与赵均平居主位,贾仁恭敬地陪坐在下首。
甫一坐定,贾仁便轻轻拍了两下手。
雅阁侧面的珠帘应声掀起,两位绝色佳人袅袅而入,正是漱玉馆的双璧,雪吟与雪袖。
两姐妹今日皆身着素雅长裙,雪吟气质清冷如霜雪,雪袖则娇俏灵动若春花。
她们显然早已得了吩咐,无需指引,雪吟便自然而然地走到李简身侧坐下,雪袖则巧笑嫣然坐到赵均平旁边。
李简面上不动声色,心中却暗道:
嗯,经纪公司让旗下艺人陪客户,这套流程倒是古今通用,很合理。
贾仁见状,脸上堆满笑容,解释道:
“二位世子身份尊贵,寻常庸脂俗粉岂敢来扰了雅兴?
唯有我这漱玉馆最好的姑娘,才勉强有资格为二位斟酒助兴,还望莫要嫌弃。”
说话间,雪吟已执起玉壶,纤纤素手为李简面前的酒杯斟满佳酿,动作优雅轻柔,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冷香。
她并未多言,只是微微垂眸,姿态恭顺。
另一侧,雪袖则更为活泼些,一边为赵均平斟酒,一边软语笑道:
“赵公子,许久不见,您如今可是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大才子了呢。”
赵均平被美人软语一奉承,骨头都轻了几分,嘿嘿直笑。
贾仁此时也双手举起自己的酒杯,满面红光地敬酒道:
“李世子,赵世子,二位能赏光,在下感激不尽。
这第一杯酒敬二位,祝愿二位世子前程似锦,万事如意!”
赵均平也端起酒杯,客气回应:
“贾先生太客气了!”
李简也给面子地端起了酒杯,对着贾仁微微示意,三人一同饮尽。
随即贾老板便热情地打开了话匣子,先是再次郑重感谢赵均平那两幅绝对给漱玉馆带来人气,言语间将赵均平的才华捧到了天上。
赵均平自是谦逊推辞,反过来称赞漱玉馆底蕴深厚,贾东家经营有方。
一时间,席上商业互吹不断,推杯换盏,气氛显得十分热络。
酒过三巡,菜过五味。
贾仁见时机差不多了,话锋一转,终于切入正题:
“赵公子,不瞒您说,今日请您来,除了感谢,其实还有一事相求。”
他放下筷子,身体微微前倾,压低了些声音:
“在下有位朋友,近日得了一批上好的洮河石料,精心琢制了一批砚台,无论是石质、雕工还是下发墨,都可称上品。
只是……这好东西也需名人加持,方能彰显其价值。”
他笑容更盛,看着赵均平:
“故而,想借您如今在文坛上的赫赫声名,请您为此砚台赋诗一首,若能题刻其上,或是作为宣扬之语,那是再好不过。
酬劳方面,必定让您满意。”
赵均平,脸上露出为难又不失礼貌的笑容:
“贾东家抬爱了,只是这诗文本是灵光一现之物,强求不得……再者,近来琐事繁多,心境驳杂,恐难有佳句啊……”
他一边说着,一边举起酒杯与贾仁碰杯,巧妙地转移着话题,围绕着“才思需机缘”、“恐辜负宝砚”等话题扯起皮来。
而李简则自顾自地品尝着桌上的精致菜肴。
就在赵均平与贾仁互相试探之际,李简忽然放下筷子,用绢帕擦了擦嘴角,站起身道:
“坐久了有些气闷,我出去走走。”
贾仁闻言连忙停下话头,脸上堆笑:
“是在下疏忽了,这雅间虽好,待久了也确实憋闷。”
他立刻转向身旁安静侍酒的雪吟,
“雪吟,你陪世子殿下到后面园子里转转,小心伺候着。”
雪吟轻声应了句“是”,
起身对李简微微一福,便走到前面引路。
雅间内,只剩下赵均平与贾仁,以及娇笑劝酒的雪袖。
贾仁的目光在李简离去的方向短暂停留了一瞬,随即又热情地重新聚焦在赵均平身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