操!
这鬼剃头的手艺算是把我坑惨了。
空气里飘着一股子廉价头油混合着汗臭的味儿,像谁把一锅馊了的桂花油打翻在热牛粪上。
青石板路被太阳晒得冒烟,踩上去软绵绵的,像踩在一条条死蜈蚣的肚皮上。
同福客栈的破旗子耷拉着,活像条用了三年的擦刀布。
我扛着那个褪了色的木头工具箱,箱子角磕着我胯骨,每走一步都他娘的是个折磨。里面就三把剪刀、一把梳子、一面破镜子和半块磨刀石——我全部的家当。我是个剃头的,至少昨天还是。今天?今天可能连剃头的都不是了。
门开着。
一个娘们儿正趴在柜台上,手指头飞快地扒拉着一个木头框框里的珠子,噼里啪啦响,像在数谁的心跳。
“额说展堂!后厨的水烧开了没?再不送来客人都要跑光咧!”她头也不抬,一口浓重的陕西腔,像含着个热土豆。
一个穿着跑堂衣服、模样还算周正的男人从后厨探出头,手里拎着个铜壶:“来了来了!掌柜的您催命呐!这刚滚开的水,烫着呢!”
“烫啥嘛烫!赶紧的!小郭!死哪儿去咧?快把地再擦一遍!”
一个穿着粗布衣裳、横眉立目的姑娘拎着个抹布从后院冲进来,没好气地嚷嚷:“催催催!就知道催!这地都快被我擦掉一层皮了!还擦?”
角落里,一个瘦得像根竹竿、戴着方巾的男人正对着一本书摇头晃脑:“子曰……呃这个……”
旁边一个胖厨子拿着把锅铲,一边嗑瓜子一边乐:“曰啥曰,秀才,你是不是又卡壳了?”
还有个半大丫头,正偷偷从柜台上的碟子里摸瓜子,被那陕西娘们儿一眼瞪住:“莫小贝!作业写完咧?又偷吃!”
丫头吐了吐舌头,把手缩了回去。
穿着我这身唯一还算体面的灰布褂子,虽然洗得发白,肘部还打了个不太显眼的补丁。工具箱的带子勒得我肩膀生疼。
我是个剃头的。
虽然我的主顾大多是走街串巷的贩夫走卒,偶尔给喝醉的酒鬼刮脸还得提防被吐一身。
虽然我他妈连下一个铜板在哪都不知道。
但我有手艺。
我操。
至少我曾经以为我有。
直到我走进这个鬼地方。
“住店还是打尖?”那个扒拉珠子的娘们儿——后来我知道她就是佟湘玉——总算抬起眼皮瞥了我一眼,眼神像在掂量一块猪肉的肥瘦。
“呃……掌柜的,”我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,“我……我是个理发的,路过贵宝地,看能不能……揽点活儿?”我拍了拍身边的工具箱,木头盒子发出空洞的响声。
那个叫小郭的姑娘把抹布往桶里一扔,叉着腰上下打量我:“理发?就你?你这头发自己都跟让鸡刨过似的,还能给别人剃?”
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好多天没打理、乱草一样的头发。操。
那个叫展堂的跑堂——白展堂——拎着壶走过来,给我倒了碗水,眼神在我工具箱上溜了一圈:“兄弟,混哪片的?看着面生啊。”
“南边……刚过来。”我接过水,咕咚咕咚灌下去,水有点涩,带着股铁锈味。
“理发?”佟湘玉从柜台后面绕出来,围着我转了一圈,手指头差点戳到我脸上,“额看看……你这行头,可不像是啥名剃头匠嘛。”
“掌柜的,我手艺还行……”我试图挺直腰板,找回点尊严。
“还行?”那个胖厨子——李大嘴——凑过来,一股葱花香扑面而来,“能剃出花来不?能不能给俺整个时兴的发型,好去找俺的蕙兰?”
“还蕙兰呢!”小郭——郭芙蓉——嗤笑一声,“大嘴你死心吧!人家蕙兰能看上你?”
“咋就看不上咧?”李大嘴不服气地挥舞着锅铲,“俺现在可是同福客栈的厨子!正经手艺!”
“你那手艺也就糊弄糊弄我们。”那个摇头晃脑的秀才——吕轻侯——插嘴道,“圣人有云……”
“云个屁!”郭芙蓉打断他,“芙妹我饿了!赶紧让大嘴做饭去!”
芙妹。只有吕秀才这么叫她。
我看着这一屋子鸡飞狗跳,感觉脑仁儿疼。这他妈是什么地方?疯人院还是戏台子?
“额说,”佟湘玉拍了拍手,把注意力拉回来,“理发师傅,你想在额这店里揽活儿,也不是不行。”
她眼睛滴溜溜一转,像算盘珠子成了精。
“不过呢,额这店小利薄,地方也金贵。这样吧,你每给一个客人剃头,收入的五成,算店里的场地钱。”
五成?操!比拦路抢劫还狠!
“掌柜的,这……这也太高了吧?”我试图讲价。
“高?”佟湘玉眉毛一竖,“额这地段!七侠镇中心!方圆五十里最繁华的所在!五成还是看你初来乍到给的优惠价!不然你出去看看,谁让你摆摊?”
我看了看门外稀稀拉拉的行人,和对面那家看起来更破的杂货铺。繁华?
“就是!”白展堂在一旁帮腔,手指头悄悄比划了个数字,“我们掌柜的可是厚道人,换别家,起码这个数!”他比了个七。
我嘴角抽了抽。
“要不这样,”佟湘玉又开口,语气缓和了点,“你也可以选择以工抵债嘛。帮店里干点杂活,洗洗碗,扫扫地,额就少收你点。”
我看着那一桶浑浊的洗碗水,和郭芙蓉手里那块油腻腻的抹布。
操。
我是剃头的,不是打杂的!
但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,除了几枚磨得发亮的铜钱,就剩下一把旧剪刀。
“我……我先试试手艺。”我咬牙道,“要是没生意,我立马走人。”
“成!”佟湘玉一拍大腿,笑得像朵蔫了的菊花,“小郭!去,把咱们那块‘专业理发,技术精湛’的牌子挂出去!”
“啊?”郭芙蓉瞪大眼睛,“咱们哪有这块牌子?”
“现写!”佟湘玉指挥吕秀才,“秀才,你字好,赶紧找块木板写一个!要大气!”
吕秀才一脸茫然:“大气?写楷书还是隶书?要不要加个花边?”
“加啥花边!能看清字就行!”佟湘玉又转向我,“理发师傅,贵姓啊?”
“免贵姓李。”我说。
“哦,李师傅。”佟湘玉点点头,“那你先准备着。展堂,给李师傅搬个凳子!就后院那个快散架的就行!”
白展堂应了一声,跑去搬凳子了。
我看着这一通忙活,心里直打鼓。这地方,靠谱吗?
那个叫莫小贝的丫头蹭到我旁边,好奇地看着我的工具箱:“李师傅,你真会剃头啊?能给我剃个好看的刘海不?我们书院最近流行的那种。”
“去去去!”佟湘玉把她拽开,“小姑娘家家的,剃什么头!回屋写作业去!”
莫小贝不情愿地撅着嘴走了。
我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破凳子上,把工具箱放在脚边。阳光从门口斜照进来,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。
安静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。
“哎哟喂!这是新来的剃头匠?”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,带着股夸张的劲儿。
我抬头,看见一个穿着捕快衣服、个头不高的男人迈着八字步走了进来,身后跟着个看起来有点愣头愣脑的年轻捕快。
“邢捕头!燕捕头!您二位今天怎么有空来了?”佟湘玉立刻换上谄媚的笑容迎上去。
“路过,看看。”那个年长的邢捕头眯着小眼睛,打量着我,“听说来了个手艺人?我看看……”
他走到我面前,摸了摸自己那没几根头发、油光锃亮的脑袋:“我这头,能拾掇拾掇不?”
我看着他那片“不毛之地”,心里咯噔一下。这他妈的怎么拾掇?种头发我也不会啊!
“这个……捕头大人,”我艰难地说,“您这……发型比较独特,重在气质,轻易改动,恐怕有损威严……”
邢捕头摸了摸下巴:“嗯……说得也有道理。那算了。”
我松了口气。
“不过,”他话锋一转,“我这徒弟小六,头发长了,你给他剃剃。”
他身后那个叫燕小六的年轻捕快摸了摸自己乱蓬蓬的头发,憨憨地笑了:“嘿嘿,师傅,我这头发是该剪剪了。”
得,开张了。
我打开工具箱,拿出围布,抖了抖上面的灰。“这位捕头,请坐。”
燕小六坐下,我给他系上围布。佟湘玉、白展堂、郭芙蓉、李大嘴,甚至连吕秀才和莫小贝都凑过来看热闹,围了一圈。
操。
压力山大。
我拿出推子和剪刀,手有点抖。这可是我来七侠镇的第一单生意。
“捕头大人,想剃个什么样的?”我问。
“嗯……精神点的!”燕小六大声说,“要配得上我这身官服!”
“好嘞。”我深吸一口气,开始动手。
推子嗡嗡响。头发茬子纷纷落下。
周围一片寂静,只有推子的声音和众人的呼吸声。
我全神贯注,想着师父教的手艺:稳、准、轻、快。
突然,燕小六猛地一抽抽:“哎呀!”
我手一滑,推子在他后脑勺上留下一道明显的凹痕。
操!
“咋咧咋咧?”邢捕头凑过来看。
“没……没事,”燕小六龇牙咧嘴,“刚好像有虫子咬我屁股。”
众人哄笑。
我心里骂娘,赶紧想办法补救。可是越急越乱,那道凹痕越来越明显。
最后,当我把镜子递给燕小六时,他看着镜子里那个后脑勺像被狗啃了一口的发型,脸色变了。
“这……这是我?”
邢捕头皱着眉:“嗯……是挺精神,精神得有点过头了。”
佟湘玉赶紧打圆场:“哎呀,新发型嘛,总要适应一下!小六这样多……多霸气!”
“霸气?”燕小六哭丧着脸,“我看像傻气!”
我额头冒汗:“对不起,捕头大人,我刚才……”
“行了行了!”邢捕头摆摆手,“小六,回头戴个帽子遮遮。李师傅,多少钱?”
我硬着头皮:“三……三个铜板。”
邢捕头掏出三个铜钱扔在桌上,对燕小六说:“走吧,还得去巡街。”
临走前,他看了我一眼:“手艺……还得练练啊。”
他们走了。
客栈里一片寂静。
我看着那三个铜钱,感觉脸上火辣辣的。
佟湘玉拿起一个半钱,掂量了一下:“额说李师傅,你这第一单生意,额抽一成五,算是开门红,便宜你了。”
我看着她拿走那个半钱,心里像塞了块石头。
“没事没事!”白展堂拍拍我肩膀,“第一次嘛,紧张难免的!下回就好了!”
“就是!”郭芙蓉附和,“比秀才强多了,秀才第一次算账,差点把客栈算倒闭了!”
吕秀才涨红了脸:“我那是一时疏忽……”
李大嘴嘿嘿笑:“俺看还行,至少没把耳朵拉掉。”
我……
操他娘的手艺!
这就是老子的新开始?
我把工具收拾好,坐在凳子上,看着门外。
阳光刺眼。
七侠镇。
同福客栈。
他妈的理发事业。
晚上,佟湘玉“大发慈悲”,允许我在客栈柴房角落打个地铺,用今天剩下的一成五收入抵了。柴房里堆满了杂物,有股霉味,还有老鼠窸窸窣窣的声音。
我躺在那捆干草上,看着从窗户缝隙漏进来的月光。
冰凉。
像我的心情。
工具箱放在身边,我摸了摸里面的剪刀。
刀口冰凉。
师父说过,剃头是个顶上功夫,也是个人情世故。手艺要精,眼力要准,心思要活。
可我呢?
除了那点三脚猫的手艺,啥也没有。
在这个鸡飞狗跳的客栈里,我能混出头吗?
迷迷糊糊睡到后半夜,被一阵尿憋醒。
爬起来,摸黑去后院茅房。
解决完,往回走的时候,听到厨房里有动静。
偷偷凑过去看。
月光下,白展堂正蹑手蹑脚地在厨房里摸东西。
操?偷东西?
不对,他打开橱柜,拿出一个馒头,又小心地关上。
然后他走到灶台边,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,把里面的粉末撒在馒头。
下毒?
我心跳加速。
只见白展堂把馒头拿到后院墙角,低声唤道:“咪咪……咪咪……快来,今天有好吃的。”
一只野猫从暗处钻出来,亲昵地蹭他的腿。
他把馒头掰开,喂给猫吃。
“慢点吃,没人跟你抢。”他摸着猫头,声音很温柔。
我愣了一下。
原来不是下毒,是喂猫。
这个看起来有点滑头的跑堂,还有这一面?
我悄悄退回柴房。
躺在草堆上,却睡不着了。
这客栈里的人和事,好像没那么简单。
第二天,我起了个大早,想把工具再磨一磨。
刚拿出磨刀石,就听到前面大堂传来佟湘玉的尖叫声。
“额滴神呀!这是哪个天杀的干的!”
我跑出去一看,只见佟湘玉指着大堂正中央的那根柱子,浑身发抖。
柱子上,被人用木炭画了一只巨大的、歪歪扭扭的王八,王八背上还写着三个字:佟湘玉。
操。
谁这么缺德?
客栈里的人都陆续被吵醒了。
“怎么了怎么了?”郭芙蓉揉着眼睛出来。
“掌柜的,大清早的嚎啥呀?”白展堂打着哈欠。
吕秀才、李大嘴、莫小贝也都出来了。
看到柱子上的王八,大家都愣住了。
“这……这是谁干的?”吕秀才推了推眼镜。
“肯定是隔壁客栈眼红咱们生意好!”李大嘴挥舞着锅铲,“我去找他们算账!”
“站住!”佟湘玉吼道,“无凭无据的,你去算啥账?还嫌不够乱?”
她围着柱子转圈,气得脸色发白:“这这这……这让客人看见了咋想?额这客栈还开不开了!”
莫小贝偷偷捂嘴笑,被佟湘玉瞪了一眼,赶紧憋住。
“掌柜的,”白展堂凑过去看了看,“这炭笔……好像是厨房里烧火用的那种。”
“厨房?”佟湘玉眼神唰地扫向李大嘴。
李大嘴一哆嗦:“不是俺!俺昨晚睡得跟死猪一样!”
“那就是外人干的!”郭芙蓉撸起袖子,“敢来同福客栈撒野!让我知道是谁,排山倒海伺候!”
“行咧!”佟湘玉一摆手,“都别吵吵了!展堂,去打水,赶紧把这脏东西擦掉!小郭,去盯着点,别让外人看笑话!秀才,你去写个‘严惩恶徒’的告示贴出去!大嘴,去做饭!额都气饿咧!”
一通安排完,她看向我:“李师傅,让你见笑了。这事……你怎么看?”
我?我能怎么看?
我就是个剃头的。
“我……我觉得,可能是小孩子的恶作剧。”我说。
“小孩子?”佟湘玉皱眉,“七侠镇的小孩子敢惹额佟湘玉?”
这时,莫小贝突然说:“嫂子,我知道是谁干的!”
“谁?”
“肯定是东街那个赵胖子!上次他偷吃咱们的西瓜,被你骂了一顿,他肯定怀恨在心!”
“赵胖子?”佟湘玉想了想,“有可能!那个小瘪三!”
“我去把他抓来!”郭芙蓉又要往外冲。
“回来!”佟湘玉叫住她,“没证据,抓啥抓?擦掉算了!”
一场风波暂时平息。
但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。
上午,没什么生意。我坐在门口凳子上发呆。
莫小贝溜达过来,坐在我旁边。
“李师傅,你觉得那王八画得怎么样?”她问。
“啊?不怎么样,歪歪扭扭的。”我说。
“嘿嘿,”她得意地笑了,“我也觉得不怎么样,比我画得差远了。”
我心里一动:“你经常画?”
“那是!”她扬起小脸,“我们书院墙上好多都是我画的!先生都夸我有天赋!”
我看着她,突然有个猜想。
“小贝,昨天晚上……你起夜了吗?”
“起了啊,”她眨眨眼,“怎么了?”
“没怎么。”我没再问下去。
中午吃饭的时候,佟湘玉还是气不顺,饭菜都比平时咸了几分。
正吃着,一个穿着绸缎衫、脑满肠肥的男人摇着扇子走了进来。
“佟掌柜!生意兴隆啊!”
佟湘玉一看,脸立刻拉下来了:“我当是谁,原来是赛掌柜。啥风把你吹来了?”
来人是对面绸缎庄的赛掌柜,据说和佟湘玉不太对付。
赛掌柜呵呵一笑,扇子指着那根刚擦干净还有点湿的柱子:“哟,这柱子咋了?刚粉刷过?”
佟湘玉脸色难看:“不劳赛掌柜费心。”
“我听说,”赛掌柜压低声音,但音量足够大堂里所有人都听到,“昨晚贵店出了点……不雅的事儿?有人画了只王八?还题了名?”
佟湘玉啪地把筷子拍在桌上:“赛貂蝉!你啥意思?”
“没啥意思,”赛掌柜摇着扇子,“就是提醒佟掌柜,开门做生意,讲究个和气生财。这要是得罪了什么人,天天来给你画王八,这生意还怎么做呀?”
“你!”佟湘玉气得浑身发抖。
白展堂赶紧上前:“赛掌柜,您要是买布呢,对面请。要是吃饭呢,坐下点菜。要是没事呢,门口在那,好走不送。”
赛掌柜冷哼一声:“哼!不识好人心!我等着看你们客栈关门大吉!”
说完,他摇着扇子走了。
佟湘玉一屁股坐在凳子上,眼圈红了:“额滴命咋这么苦啊……”
众人赶紧安慰。
“掌柜的别哭,肯定是赛貂蝉搞的鬼!”郭芙蓉说。
“对!我去把他抓回来严刑拷打!”燕小六不知什么时候来了,拔出了刀。
“帮我照顾好我七舅姥爷!”他又补了一句。
“行咧!”佟湘玉擦擦眼泪,“都别添乱了!额就不信,额斗不过这个赛貂蝉!”
她看向我:“李师傅,你会画画不?”
我一愣:“画画?不会,我就会剃头。”
“额是想,”佟湘玉说,“你在那柱子上,给额画个好看的图案,把晦气盖住!”
我……
操。
我是剃头匠,不是画匠!
但看着佟湘玉期待的眼神,我硬着头皮说:“我……我试试吧,但画坏了可别怪我。”
我找来点颜料——还是莫小贝画画剩下的。
对着那根光秃秃的柱子,我犯了难。
画啥?
我只会用推子剪头发,不会用笔画画啊!
最后,我蘸着颜料,在柱子上画了一把剪刀和一把梳子——我工具箱上的标志。
画得歪歪扭扭,比那只王八好不到哪去。
“这……这是啥?”佟湘玉看着柱子上的图案,一脸迷惑。
“这是……理发师的标志。”我底气不足地说。
“哦……”佟湘玉勉强点点头,“行吧,总比光着强。”
众人都围过来看。
“嗯,有创意!”白展堂竖起大拇指。
“抽象派!”吕秀才评价。
“像俩螃蟹。”李大嘴说。
郭芙蓉捅了他一下:“不会说话就别说话!”
莫小贝看着图案,突然说:“李师傅,你这画得……还没我画得好呢。”
我老脸一红。
操。
看来老子真不是吃这碗饭的料。
下午,终于来了个真正的客人。
是个老丈,头发胡子都花白了,说要剃个头,修修面。
我打起精神,这可是挽回声誉的机会。
老丈坐下,我给他系上围布。
工具都磨得锋利,我小心操作。
推子、剪刀、刮刀……一步步来。
这次很顺利。老丈似乎很享受,还打起了瞌睡。
剃完头,修完面,老丈照着镜子,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,满意地点点头:“手艺不错,清爽!”
我松了口气:“承蒙夸奖,五个铜板。”
老丈付了钱,走了。
佟湘玉准时出现,抽走两个半钱。
看着手里剩下的两个半钱,我叹了口气。
总算没搞砸。
之后又来了两个客人,都是简单修剪,没出岔子。
但我心里清楚,靠这点收入,想在这七侠镇立足,难。
晚上,我躺在柴房,听着老鼠打架的声音。
开始怀疑人生。
为什么要学剃头?
为什么离开师父?
为什么跑到这个鬼地方?
问题像苍蝇一样在脑子里嗡嗡响。
这时,柴房门被轻轻推开了。
是白展堂。
他端着一碗热水和一个馒头进来。
“李师傅,还没睡呢?给你送点吃的。”
“谢谢白……老白。”我坐起来。
他把东西放在一个木箱上,自己也找了个地方坐下。
“咋样?还习惯不?”他问。
“还行。”我啃着馒头,有点硬。
“别在意白天的事儿,”他说,“掌柜的就那样,嘴硬心软。小郭也是直性子。秀才呢,书呆子一个。大嘴实在。小贝调皮了点,但没坏心眼。”
我点点头。
“这七侠镇啊,看着小,事儿不少。”白展堂继续说,“但待久了,也就那样。人呢,也就这么回事。有好有坏,但求个问心无愧吧。”
他这话,有点像师父说过的。
“老白,你……为什么留在这客栈?”我问。
他笑了笑,笑容里有点复杂:“为啥?混口饭吃呗。再说,这儿……也挺好。热闹。”
他顿了顿,压低声音:“比外面打打杀杀的强。”
我知道他指的是他“盗圣”的过去,虽然他现在金盆洗手了。
“你呢?”他问我,“为啥出来跑江湖?”
我沉默了一下。
为什么?
家乡遭了灾,师父的店开不下去了。师兄弟们各奔东西。我不想困死在那小地方,想着凭手艺闯一闯。
“混口饭吃。”我用了同样的理由。
白展堂拍拍我肩膀:“都不容易。早点睡吧,明天还得干活呢。”
他走了。
我看着那碗水里的月亮倒影。
晃晃悠悠。
像我的未来。
之后几天,生意不温不火。
我给李大嘴剃了个光头,他说这样洗头方便。
给吕秀才修了修鬓角,让他看起来精神点。
郭芙蓉也想剪短发,被佟湘玉以“女孩子家像什么样子”为由制止了。
莫小贝缠着我给她剪刘海,我小心翼翼地剪了,结果一边长一边短,被她抱怨了好几天。
佟湘玉倒是没再让我理发,可能觉得我的技术配不上她的“气质”。
柱子上那个剪刀梳子图案,慢慢被大家接受了,甚至成了同福客栈的一个新“景点”。
赛掌柜也没再来找茬。
日子好像平静了点。
但我知道,这只是表象。
这天,客栈来了个特别的客人。
是个女人。
穿着素净的衣裙,戴着帷帽,看不清脸。但身段窈窕,走路姿态优雅。
她只要了一壶清茶,坐在角落,不说话。
但客栈里的气氛,明显变了。
白展堂给她上茶时,手有点抖。
佟湘玉时不时瞥她一眼,眼神复杂。
郭芙蓉和吕秀才凑在一起低声嘀咕。
连李大嘴都从厨房探出头来看。
我低声问旁边擦桌子的郭芙蓉:“小郭,这谁啊?”
郭芙蓉凑到我耳边,神秘兮兮地说:“祝无双。”
“祝无双?”
“嗯,白大哥的师妹,以前也是咱们店的。后来……唉,反正关系有点复杂。”
我看向那个叫祝无双的女人。她只是安静地坐着,喝茶。
但白展堂明显心神不宁,差点把盘子摔了。
佟湘玉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。
最后,佟湘玉忍不住了,走到祝无双桌前。
“无双姑娘,好久不见啊。今天咋有空到额这小店来?”
祝无双抬起头,帷帽下的声音轻柔悦耳:“师姐,好久不见。我路过七侠镇,来看看大家。”
“看看?”佟湘玉语气有点酸,“是看大家,还是看某个人啊?”
“师姐说笑了。”祝无双的声音依旧平静。
“额可没说笑。”佟湘玉叉起腰,“有些人啊,既然走了,就别老回来晃悠,惹得人心烦。”
白展堂赶紧过来打圆场:“掌柜的,您少说两句。无双,喝茶,喝茶。”
祝无双站起身:“茶喝完了,我也该走了。师兄,师姐,各位,保重。”
她放下茶钱,转身向外走去。
白展堂看着她背影,张了张嘴,没说出话。
佟湘玉哼了一声,拿起茶钱掂了掂:“算她识相。”
这场面,看得我目瞪口呆。
这关系,真他妈的乱。
祝无双走后,客栈里的低气压持续了一下午。
白展堂干活丢三落四。
佟湘玉算账算错好几回。
直到晚上打烊,才稍微正常点。
关门后,佟湘玉把白展堂叫到后院。
我正好去茅房,隐约听到他们的对话。
“……展堂,额知道你对无双还有情分,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……”
“掌柜的,您想哪儿去了,我就是……”
“就是啥?你看你今天那失魂落魄的样子!”
“我……唉……”
“额告诉你,你现在是同福客栈的人,就得守着客栈的规矩!别想那些有的没的!”
“知道了,掌柜的。”
我悄悄退回柴房。
躺在床上,心想,这客栈里每个人的故事,恐怕都比我的精彩。
我这点破事,算个屁啊。
又过了几天,七侠镇忽然热闹起来。
说是有个什么“风流才子”要来镇上,引得大姑娘小媳妇都躁动不安。
连郭芙蓉都时不时往外看。
吕秀才酸溜溜地念着“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”。
李大嘴说要是那才子敢打蕙兰的主意,就跟他拼了。
莫小贝则想知道才子是不是都像秀才这么酸。
我对才子没兴趣,只关心能不能多几个客人。
这天中午,客栈里坐满了人,都在议论那个才子。
突然,一个穿着华丽、摇着折扇的男人走了进来。
面如冠玉,目似朗星,确实一副好皮囊。
他一进来,就吸引了所有目光。
他径直走到柜台前,对佟湘玉拱了拱手:“这位可是佟掌柜?久仰大名。”
佟湘玉愣了一下,随即笑逐颜开:“哎呦,这位公子客气了,快请坐!展堂,上茶!”
才子坐下,折扇轻摇:“在下柳如风,路过贵宝地,听闻同福客栈大名,特来拜访。”
“柳公子大驾光临,蓬荜生辉啊!”佟湘玉眼睛放光,“不知柳公子是做什么营生的?”
“小生不才,略通文墨,会吟几首歪诗,混个虚名罢了。”柳如风谦虚道,但眼神里的得意藏不住。
“诗人!”佟湘玉更热情了,“额们店里的吕秀才也会吟诗作对!秀才,快来见过柳公子!”
吕秀才不情愿地走过来,拱了拱手:“吕轻侯。”
柳如风打量了一下吕秀才,笑道:“原来这位就是吕秀才,听说你三岁识千字,五岁背唐诗?”
“惭愧。”吕秀才挺了挺胸脯。
“那不如我们切磋一下?”柳如风挑眉。
“切磋就切磋!”吕秀才来了劲。
于是两人开始对对联,背古诗。
我在一旁听得头晕。
之乎者也,春花秋月。
客人们都围过来看热闹。
郭芙蓉看着柳如风,眼睛发亮。
白展堂在一旁撇嘴:“酸不拉几的,有啥好看的。”
佟湘玉瞪了他一眼:“你懂啥?这叫风雅!”
几个回合下来,吕秀才渐渐不支。
这柳如风确实有点才学,出的对子越来越刁钻。
最后,吕秀才卡壳了,脸涨得通红。
柳如风折扇一合,笑道:“承让了。”
客人们鼓掌。
柳如风更加得意,目光扫过郭芙蓉,眼神亮了一下。
“这位姑娘是?”
“我叫郭芙蓉!”郭芙蓉主动报上名字。
“好名字!英姿飒爽!”柳如风称赞道。
郭芙蓉脸红了。
吕秀才脸色更难看了。
佟湘玉赶紧打圆场:“柳公子大才!不如在店里用个便饭?额让大嘴给你炒几个拿手菜!”
“那就叨扰了。”柳如风也不客气。
吃饭时,柳如风高谈阔论,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,把一桌人都唬住了。
连佟湘玉都听得两眼放光。
只有白展堂和李大嘴不以为然。
我默默吃着饭,心想,这才子看起来风光,但总觉得有点浮夸。
饭后,柳如风说要在镇上住几天,佟湘玉立刻给他安排了上房。
下午,柳如风邀请郭芙蓉去镇外踏青。
郭芙蓉居然答应了!
吕秀才躲在柜台后生闷气。
白展堂凑过去:“咋的,吃醋了?”
“谁……谁吃醋了!”吕秀才嘴硬,“芙妹她……她爱跟谁去跟谁去!”
“得了吧你,”白展堂笑道,“你那点心思,全写脸上了。”
傍晚,郭芙蓉回来了,脸红扑扑的,看起来很兴奋。
“柳公子真有学问!知道可多东西了!”她对佟湘玉说。
佟湘玉问:“那你觉得,他跟秀才比,咋样?”
郭芙蓉想了想:“秀才嘛……书呆子一个!柳公子风趣多了!”
躲在楼梯后偷听的吕秀才,差点哭出来。
晚上,柳如风又在大堂吟诗作赋,引来不少客人。
佟湘玉乐得合不拢嘴,这可是免费广告。
柳如风似乎对郭芙蓉很有好感,不时对她暗送秋波。
郭芙蓉哪经历过这个,被迷得晕头转向。
吕秀才彻底沦为背景板。
我冷眼旁观,觉得这柳如风来得太突然,有点不对劲。
第二天,柳如风说要在客栈办个诗会,邀请镇上的文人雅士参加。
佟湘玉举双手赞成。
诗会那天,客栈来了不少人。
柳如风作为主办者,出尽风头。
郭芙蓉忙前忙后,帮他张罗。
吕秀才一个人坐在角落喝闷酒。
诗会进行到一半,柳如风拿出一幅画,说是他亲手所作,要送给有缘人。
画上是个美人,眉眼间竟有几分像郭芙蓉。
“此画,赠与芙蓉姑娘。”柳如风深情款款地说。
客人们起哄。
郭芙蓉又惊又喜,接过画,脸红了。
吕秀才再也忍不住,冲过来:“柳如风!你什么意思?”
柳如风挑眉:“我赠画与芙蓉姑娘,与吕兄何干?”
“芙妹她……她……”吕秀才气得说不出话。
“秀才!”郭芙蓉皱眉,“你干什么呀!”
“我……”吕秀才看着郭芙蓉护着柳如风的样子,眼圈红了,转身跑上楼。
场面一度尴尬。
佟湘玉赶紧打圆场:“继续继续!大家喝酒!喝酒!”
诗会不欢而散。
晚上,我磨完工具,去后院透透气。
看到吕秀才一个人坐在井边,对着月亮发呆。
我走过去,在他旁边坐下。
“李师傅,”他看了我一眼,声音沙哑,“你说,我是不是很没用?”
“为什么这么说?”
“读书读不好,功名考不上,连……连喜欢的人都留不住。”他语气消沉。
我不知该怎么安慰他。
“芙妹她……以前不是这样的。”吕秀才继续说,“虽然她脾气暴躁,动不动就排山倒海,但她心地善良,直来直去。可是那个柳如风,花言巧语,油嘴滑舌,芙妹居然……”
他哽咽了。
我拍拍他肩膀:“也许……郭姑娘只是一时被迷惑。”
“真的吗?”他看着我,眼神像抓住救命稻草。
“我瞎猜的。”我说,“但感情的事,外人说不清。”
吕秀才低下头:“我知道我配不上芙妹。她爹是郭巨侠,我呢?就是个穷酸秀才。”
“秀才,”我说,“记得你以前说过,一辈子很短,可心情很长。”
吕秀才愣了一下,抬起头。
月光下,他眼神有点迷茫。
“是啊……我说过。”他苦笑,“可是现在,我的心情很长,却很糟糕。”
“会好的。”我干巴巴地说。
其实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好。
我自己还一团糟呢。
第二天,柳如风提出要带郭芙蓉去京城见见世面。
郭芙蓉居然心动了!
佟湘玉觉得不妥,但拗不过郭芙蓉。
白展堂劝郭芙蓉慎重。
李大嘴说京城吃的多。
莫小贝觉得好玩。
吕秀才彻底自闭了,关在房间里不出来。
柳如风定下三天后出发。
客栈里气氛诡异。
支持反对吵成一团。
我总觉得这柳如风不靠谱。
趁他出门,我偷偷溜进他房间。
想找找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。
房间里很整洁。
我在枕头下发现一块玉佩,质地一般,但刻着奇怪的花纹。
还在抽屉里找到几封信。
打开一看,居然是写给不同女人的情书!落款都是柳如风!
操!
果然是个骗子!
我赶紧拿着信去找佟湘玉。
佟湘玉看了信,脸色大变:“额滴神呀!这是个采花贼啊!”
她立刻叫来白展堂和郭芙蓉。
郭芙蓉看到信,不敢相信:“不可能!柳公子不是这样的人!”
“证据确凿!”佟湘玉把信拍在桌上,“你看看!这写的都是啥?肉麻死了!”
白展堂皱眉:“我去把他抓回来!”
“等等!”郭芙蓉拦住他,“万一……万一是误会呢?”
“还误会?”佟湘玉气得戳她脑袋,“你呀!被猪油蒙了心!”
这时,柳如风回来了。
看到我们拿着信,他脸色一变,但很快恢复镇定。
“诸位,这是何意?”
“柳如风!”佟湘玉举起信,“这些你怎么解释?”
柳如风笑了:“哦,这些是在下练笔之作,让诸位见笑了。”
“练笔?”白展堂冷笑,“练到不同女人床上去了?”
“放肆!”柳如风板起脸,“休要污人清白!”
“污你清白?”佟湘玉叉腰,“额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!展堂,小郭,给我拿下!”
白展堂上前就要点穴。
郭芙蓉却犹豫着没动。
柳如风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包,猛地一扬!
一股白色粉末弥漫开来!
“小心!”白展堂一把拉过佟湘玉和郭芙蓉。
我离得近,吸进去一点,顿时头晕目眩。
操!是迷药!
柳如风趁机往门外跑!
“哪里跑!”白展堂追上去。
但柳如风身手不弱,两人打在一起。
客栈里桌翻椅倒,客人们尖叫着跑出去。
郭芙蓉看着打斗的柳如风,眼神复杂。
柳如风虚晃一招,跳出战圈,指着郭芙蓉:“芙蓉姑娘!我对你是真心的!跟我走吧!”
郭芙蓉愣住了。
这时,吕秀才从楼上冲下来,手里拿着一个鸡毛掸子——估计是能找到的唯一“武器”。
“柳如风!放开芙妹!”
他举着鸡毛掸子冲过去。
柳如风轻易躲过,一脚把吕秀才踹倒在地。
“秀才!”郭芙蓉惊叫。
看到吕秀才挨打,郭芙蓉眼神瞬间变了。
“敢打秀才?排山倒海!”
她一掌拍向柳如风!
柳如风没想到她突然出手,被拍个正着,倒退好几步,撞在墙上。
白展堂趁机上前点住他穴道。
柳如风不动了。
佟湘玉赶紧扶起吕秀才:“秀才,你没事吧?”
吕秀才龇牙咧嘴:“没……没事,为了芙妹,我拼了!”
郭芙蓉看着吕秀才,眼神柔和下来:“傻秀才,谁要你拼命了。”
这时,邢捕头和燕小六闻讯赶来。
“咋回事咋回事?谁在客栈打架?”
佟湘玉指着被点住的柳如风:“邢捕头,你来得正好!这是个骗子采花贼!赶紧抓走!”
邢捕头一看柳如风,乐了:“哟,这不是隔壁镇通缉的‘玉面郎君’吗?专骗女人钱!可算逮着你了!小六,带走!”
燕小六上前把柳如风锁了。
柳如风狠狠瞪了我们一眼,被带走了。
风波平息。
客栈一片狼藉。
佟湘玉看着被打破的碗碟,心疼得直抽抽:“额滴盘子!额滴碗!这可都是钱啊!”
郭芙蓉和吕秀才互相看着,有点不好意思。
“芙妹,我……”
“行了,别说了。”郭芙蓉打断他,“下次别这么傻了。”
“哦。”吕秀才傻笑。
白展堂开始收拾残局。
我看着这一切,松了口气。
总算没出大事。
经过这一闹,郭芙蓉和吕秀才和好了,甚至比以前更好。
客栈恢复了平静。
但我理发的生意,还是半死不活。
七侠镇的人,似乎对发型没那么讲究。
就在我考虑要不要离开的时候,转机来了。
一天,一个穿着体面的老先生来到客栈,指名找我。
“你就是李师傅?听说你理发手艺不错。”
“您过奖了,混口饭吃。”我谦虚道。
老先生坐下:“给我剃个头,修个面。要体面点的,我要去参加个重要场合。”
我打起十二分精神。
工具用得格外顺手。
剃完头,修完面,老先生照了照镜子,非常满意。
“好!手艺真不错!比省城的一些老师傅都不差!”
他付了双倍的钱。
我很高兴。
更高兴的是,几天后,老先生又来了,还带来了几个朋友。
都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。
原来那老先生是镇上学堂的先生,去参加的是县令举办的文会。我的手艺给他长了脸,他就帮我宣传了一下。
这下,我的生意突然好了起来。
每天都有几个客人。
收入虽然不多,但足够我支付佟湘玉的“场地费”,还能有点结余。
我甚至租了个小房间,不用再睡柴房了。
佟湘玉对我的态度也好了不少,有时还让李大嘴给我留点好菜。
白展堂常来找我聊天。
郭芙蓉和吕秀才有时让我帮忙剪个情侣发型——虽然最后总是剪成一样的。
李大嘴让我给他设计个新发型好去见蕙兰。
莫小贝的刘海长长了,又来找我修。
我好像,慢慢融入了这个地方。
但我知道,这还不是终点。
我的手艺,还能更好。
我开始研究一些新发型,针对不同脸型设计。
甚至学着用点简单的发油。
客人们更满意了。
有时,我坐在客栈门口,看着来来往往的人。
七侠镇的日子,慢悠悠的。
有争吵,有欢笑,有麻烦,但最终都会过去。
像秀才说的,日子很长,心情也很长。
一天晚上,打烊后,大家坐在院子里乘凉。
佟湘玉在算账。
白展堂在喂猫。
郭芙蓉和吕秀才在看星星。
李大嘴在研究新菜。
莫小贝在嗑瓜子。
我磨着剪刀,声音刺耳但规律。
佟湘玉突然说:“李师傅,你来额们这,也快一个月了吧?”
我愣了一下:“嗯,快了。”
“时间过得真快。”她感叹,“刚来时,你还差点把燕小六剃成秃子。”
大家都笑了。
我有点不好意思。
“现在好多了,”白展堂说,“李师傅的手艺,在七侠镇也算数得着了。”
“那是!”李大嘴附和,“比镇东头王剃头强多了!”
“王剃头只会剃光头,”郭芙蓉说,“李师傅还会剪时兴的发式呢!”
吕秀才摇头晃脑:“业精于勤荒于嬉,李师傅可谓勤勉之人。”
莫小贝插嘴:“李师傅,下次给我剪个更漂亮的刘海!”
我看着他们,心里有点暖。
这些吵吵闹闹的人,不知不觉间,让我有了点家的感觉。
但我知道,我该走了。
七侠镇很好,同福客栈也很热闹。
但这里不是我的江湖。
我的手艺,还需要磨练。
世界很大,我想去看看。
第二天,我向大家告辞。
“啥?你要走?”佟湘玉很意外。
“嗯,”我点头,“想到别处去看看。”
“在这不挺好的吗?”白展堂问。
“挺好的,”我说,“但我想多走走,多练练手艺。”
郭芙蓉有点不舍:“李师傅,你走了谁给我和秀才剪头发啊?”
“镇上有别的剃头匠。”我笑道。
吕秀才拱拱手:“李师傅保重,愿前程似锦。”
李大嘴从厨房拿出一个油纸包:“路上吃,俺刚烙的饼。”
莫小贝塞给我一个她编的丑丑的草蚂蚱:“送给你,李师傅。”
我接过东西,心里酸酸的。
佟湘玉叹了口气:“行吧,人各有志。额就不留你了。以后要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,随时回来。”
她把我这段时间交的“场地费”抽出一半,塞给我:“拿着当盘缠。”
我想推辞。
“拿着!”她板起脸,“出门在外,没钱寸步难行。”
我收下了。
最后看了一眼同福客栈。
那块“专业理发”的牌子还挂着。
柱子上的剪刀梳子图案有点褪色,但还在。
我扛起工具箱,转身离开。
走出七侠镇的时候,天刚蒙蒙亮。
空气里有青草的味道。
我回头,看到客栈的轮廓在晨曦中渐渐模糊。
像一场梦。
操。
居然有点舍不得。
但路还得往前走。
我摸了摸工具箱里的剪刀。
刀口依旧冰凉。
但我的手是热的。
够了。
我深吸一口气,大步向前。
太阳升起来了。
妈的。
新的一天。
新的开始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