打印机刚吐出最后一张纸时,阳光已经从窗缝爬到了阿芳的键盘上。那束光不偏不倚,正好照在她贴着猫主子照片的U盘上——不是昨天那只虎斑猫,是她自己家那只三花,正咧嘴打哈欠。
没人说话,但空气里有种刚拧紧螺丝的感觉,稳当,还有点弹手。
刘好仃没坐,也没站,而是蹲在白板前,手指蘸了点水,在饭盒盖边缘抹了抹,然后往白板上一蹭,三个湿漉漉的圈就出来了,不大不小,像刚出炉的煎饼果子。
“,”他指了指,“咱别整虚的,先认准哪块地该谁浇水。”
阿芳低头看自己手里的文档,标题写着《低情绪强度反馈归档标准(草案)》,字挺工整,就是心里发毛——她写得了温柔语气,可怎么判断一条“谢谢你们的瓶子,我家猫舔了三天都没事”到底该归还是?
小林倒是眼睛亮,但嘴一撇:“我倒是能把数据标出来,可让我写沙特那边那种带笑话说猫的回复?我怕他们以为我们疯了。”
老张没吭声,只把饭盒轻轻放在桌上,铝壳碰桌面那一声,比昨天清脆些,像是漏掉的废粉被晨风扫干净了。
刘好仃没急着分任务,反而翻出笔记本,夹着那张“新鲜度”纸片的地方已经磨出毛边。他撕下来,贴在白板中央,正对着三个湿圈。
“阿芳,你最会看人情绪,不是靠词儿,是靠感觉。”他说,“你就负责定级标准,啥叫‘没啥事但顺手夸一句’,啥叫‘其实挺满意但懒得打字’——你说了算。”
阿芳愣了一下,像是被人突然夸了一句“你今天头发真顺”,不知道该点头还是低头。
“小林,”刘好仃转头,“你爬数据快,标签体系你搭。就热情回应,温和解释,归档——这事儿得你来定规则,不然阿芳的标准没人信。”
小林眨眨眼,忽然笑出声:“合着我是你们的情绪翻译官?”
“对。”刘好仃点头,“你把情绪变成数字,她把数字变成人话,咱厂这口碑才算活过来。”
最后他看向老张:“沙特那边最多,你去认领。”
老张皱眉:“我?我又不懂猫。”
“你懂人。”刘好仃说,“你在那边待过半年,知道他们骂你一句‘兄弟’其实是夸你牛。你就写模板,别怕搞笑,就说‘我们家玻璃瓶连猫都抢着舔,说明真干净’——这种话,得你来说才像。”
老张哼了一声,没推辞,只是把饭盒盖子翻过来,用指甲刮了刮内壁——一道细长划痕,像闪电劈过金属。
他顺手拿马克笔描了一下,贴在方案首页右下角,像是给文件盖了个私人印章。
阿芳看着那道“闪电”,忽然觉得心里那根绷了一早上的弦松了点:原来不是只有她在怕搞砸。
小林已经开始敲键盘,嘴里念叨:“级响应模板第一条:开头必须带猫表情包……”
阿芳忍不住问:“真能这么写?”
“你不信?”小林抬头,眼睛亮得像刚充完电,“昨天那个视频底下,点赞最高的评论是‘你家猫比我老公还懂生活品质’。”
老张噗嗤一声:“这话说得还挺有文化。”
刘好仃没笑,只是拿起马克笔,在白板上画了个箭头,从三个圈连向一句话:
先共情 → 再解释 → 最后行动
“别一上来就甩检测报告,人家根本没问你有没有毒。”他说,“人家只是心疼猫。”
阿芳低头记下这句话,笔尖一顿,在“共情”两个字下面画了个小小的猫爪印。
小林忽然停下敲键盘的手指:“等等,我有个问题。”
“说。”刘好仃擦白板的动作没停。
“要是用户发了个级视频,说‘你们瓶子割手’,但我们查了真不割手——这咋办?”
刘好仃停下动作,看着白板上残留的水渍慢慢蒸发,像是阳光在吃字。
“那就拍个视频,”他说,“找只猫,让它趴在瓶子上打盹,背景放孩子唱歌。”
阿芳一愣:“又是猫?”
“不是猫重要,”刘好仃笑了,“是用户觉得它重要。”
老张点头:“懂了,咱不是卖玻璃瓶,是卖‘连猫都愿意赖着不走的生活感’。”
小林拍大腿:“这比写道歉信有意思多了!”
阿芳看着自己刚写的“级归档标准”,忽然觉得那些冷冰冰的分类也有了温度——原来每条差评背后,都有个想被听见的声音。
阳光这时已经移到打印机旁边,照在刚打出的方案封面上。油墨还没干透,摸上去有点黏手,像春天刚剥壳的鸡蛋。
刘好仃把文件夹合上,轻轻拍了拍封面,像是安抚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。
“方案定了,不代表万事大吉。”他说,“接下来才是真功夫。”
没人接话,但三个人都坐直了。
阿芳把猫爪印记在纸边,小林把表情包模板发进群聊,老张默默把饭盒盖子擦干净,放回原位。
刘好仃没再说什么,只是走到窗边,把那张写着“”的便签重新贴好,这次贴得更牢,还用胶带封了边。
风吹进来,纸角翘起,像一只想飞的小蝴蝶,终于敢动了。
老张这时忽然开口:“刘哥,要是用户真带特产来……咱们能不能换个新桌子?”
刘好仃没答。
他只是把饭盒盖子打开,里面还剩半块冷馒头,落在水泥地上那道浅灰色的印子上——不是昨天的灰,是今早打印机清空废粉时漏出来的,细得能飘起来。
阳光穿过窗缝,落在旧饭盒上,油渍折射出彩虹色的光斑,像一面微型旗帜,在风里轻轻晃。
老张弯腰,捡起馒头,朝厂门口那张旧桌子走去。
阳光落在他肩上,像披了件旧外套。
打印机咔哒一声轻响,像是有人轻轻点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