掌心的震颤没有停,反而在寂静的宿舍里愈发清晰,像某种低频信号正持续注入。齐墨坐在床沿,手指搭在战术模块的接口边缘,那圈焦黑的胶带此刻触感发烫,仿佛刚从高温中取出。他没再试图重启设备,也没翻动日志——那行“你不在的战场”已经烙进意识,而更让他无法忽视的,是它出现后掌心旧疤的节奏变化。
那不是记忆的回响。
是接收。
他缓缓站起身,将日志塞进作战服内袋,皮革封面贴着胸口的位置微微凹陷,像是被内部热量压出了痕迹。窗外天色仍暗,风已停,围墙外那块曾泛蓝光的石头静默如常。但他知道,有些东西正在同步。
不是错觉。
是连接。
他抓起外套披上,动作干脆,没有犹豫。如果这具身体成了某种信息的载体,那么一定有人比他更早听过这种信号。而那个人,或许就藏在三年前他偶然探访过的那家边缘精神病院里——那个总在墙上刻“L”字序列、从不开口的老病人。
医院位于旧城区南侧,隶属战后心理重建项目,外表像一座废弃的教学楼,外墙斑驳,藤蔓爬过半面墙体。齐墨抵达时刚过清晨六点,铁门未锁,但内部通道需要权限验证。他沿着侧廊绕行,避开主监控,来到b区静默病房的登记台前。
值班护士抬头看了他一眼,眼神里带着熟悉的警惕。
“你又来了?上次探视记录还没归档。”
“我想见307的病人。”齐墨声音平稳,没有解释来意。
“他已经转入深度隔离。”护士低头翻动电子板,“三年无语言反应,生物信号稳定但脑波异常,属于高风险静默观察对象。你没有导师级权限。”
齐墨没反驳,只是抬起右手,用指节在台面轻敲。
三短,两长。
停顿一秒,再重复一次。
正是他掌心旧疤震颤的频率。
护士皱眉,正要开口,监控屏幕忽然闪出一帧蓝光噪点,持续0.3秒后恢复。系统自动弹出提示:【生物信号共振检测通过,临时开放探视通道】。
她愣住,抬头看他:“你怎么知道这个……?”
齐墨没回答,已转身走向走廊。
通道两侧墙面剥落严重,水泥块松动,露出内层旧砖。就在转角处,一段被覆盖的刻痕半露在外——“L7-”,下面被新水泥封死,边缘裂开一道细缝,像是有人曾用力刮开过。
他停下脚步,指尖抚过那半截编号。
不是巧合。
是标记。
再往前十米,是一扇无窗的铁门,门牌编号307,下方贴着一张褪色的警告标签:【禁止声光刺激,维持低频环境】。
门开后,屋内昏暗,只有一盏嵌入天花板的微光灯维持基本照明。空气中有种陈年的药味,混合着铁锈和干燥的尘土。角落里,一个瘦削的身影蜷坐在地板上,背靠墙壁,膝盖抵着胸口,双手环抱,姿势像在抵御某种持续的压力。
齐墨走近,在距他两米处蹲下。
“你还记得‘倒悬之城’吗?”他问。
没有反应。
“东六区中继站爆炸前,有人换了战术服,腰带卡扣松了。你当时在墙上刻了‘L7-2’,然后停了三年。”
老病人依旧不动,眼皮低垂,呼吸均匀得近乎机械。
齐墨沉默几秒,忽然从内袋取出日志,没有打开,而是贴着地面推到对方面前。
“有人在我本子上写了句话。”他说,“我没写,但它出现了。”
他停顿,声音放低。
“‘你不在的战场,才是你真正的战场。’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老病人的手指抽动了一下。
接着,是肩膀。
再然后,他缓缓抬起头,眼珠缓慢转动,终于对上齐墨的视线。那双眼睛浑浊,却深处有一丝极淡的光,像是被某种频率唤醒。
他张了张嘴,喉咙发出沙哑的摩擦音,像生锈的齿轮重新咬合。
“……他们把战场,”声音断续,却清晰,“藏在了伤疤里。”
齐墨没动,呼吸压得很低。
老病人慢慢抬起左手,掌心朝上。
一道旧疤横贯掌中,呈环形,中心凹陷,边缘不规则,像是被高温灼穿后愈合。形状与齐墨掌心的伤疤几乎一致,连凹陷的角度都相同。
他盯着那道疤,没有伸手触碰。
老病人嘴角微微牵动,似乎想笑,却只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。他另一只手缓缓抬起,指向齐墨胸口——日志所在的位置。
“你也……收到了?”他声音微弱,却带着确认的意味。
齐墨点头。
“什么时候开始的?”
“昨晚。”他说,“文字自己出现,发烫,带编号。L7-0。”
老病人闭上眼,喉结滚动了一下,像是在吞咽某种沉重的记忆。片刻后,他重新睁开,目光变得异常清醒。
“我收到的是L5-8。”他低声说,“在墙上刻完最后一个‘L’那天,它烧进了我的手掌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更低。
“他们说那是事故,是创伤后遗症。可伤疤不会说谎……它记得你没去过的地方。”
齐墨盯着他掌心的环形凹陷,忽然问:“你见过穿白袍的人吗?在记忆里,但不在现场。”
老病人呼吸一滞。
他没有回答,而是缓缓转过身,面向那面他曾疯狂刻字的墙。如今墙面已被水泥覆盖,但某些地方,旧痕仍透过裂缝浮现。他伸出手指,在其中一道裂纹上慢慢划动,动作像在复原某种密码。
齐墨顺着他的指尖看去。
水泥裂缝的走向,竟自然拼出一个未闭合的环形符号——与他战术包里那张心理医生卡片背面的压痕完全一致。
“你从哪儿学的这个?”齐墨问。
老病人没回头,只是继续描摹那个符号,指尖在终点处停住,微微颤抖。
然后,他用尽力气,挤出三个字:
“他们教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