齐墨的手还悬在半空,指尖离老病人的掌心仅一寸,却再没落下。那道环形疤痕刚才明明亮了一下,像电流穿过锈蚀的金属,可对方已经猛地抽回手,动作迟缓却坚决。病房里的微光灯忽明忽暗,频率与他掌心的震颤逐渐趋同,仿佛整间屋子都在同步某种节律。
他没再追问。
低头看了眼战术日志,皮革封面紧贴胸口的位置有些发潮,像是被体温蒸出了一层薄汗。他翻开空白页,笔尖压上纸面,写下三行字:崩塌的高塔,白袍背影,跃下时左肩受创。 字迹刚落,掌心旧疤突然灼痛,不是持续的热流,而是一次精准的刺击感,如同有人用烧红的针尖点了一下。
视线边缘随之泛起灰白。
画面来了。
高塔倾斜,混凝土如骨牌般断裂,尘烟卷起的瞬间,他看见自己从塔顶跃下,刀刃在手,动作干脆得不像习惯——他从来不会在空中调整姿态时把重心压得这么狠。更奇怪的是,落地前半秒,一道穿白袍的人影从废墟中走出,背对着他,站在一块刻着“L7”的石碑前。
影像只撑了两秒,随即碎裂。
齐墨猛地闭眼,额角渗出细汗。再睁眼时,灯已稳定,老病人仍蜷坐在角落,眼神低垂,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。但齐墨注意到,对方左手掌心朝上,那道环形疤痕的边缘,有一圈极淡的红晕,正缓缓褪去。
他没点破。
而是把笔搁下,改用指腹轻轻摩挲日志纸页。刚才的画面太清晰,不像回忆,也不像梦境。那是即将发生的事,只是被提前截取了一段信号。
他试了第二次。
不再从逻辑顺序切入,而是闭眼回想风声——那种高空坠落时耳膜被撕扯的呼啸,再捕捉鼻腔里的气味:金属氧化的腥气混着焦土。最后,模拟失重感,让身体微微前倾。
五秒。
这次画面延长了五秒。
塔底石碑上的“L7”符号更加清晰,表面有裂纹,其中一道恰好划过数字“7”的横笔,形成一个断裂的闭环。而他的“另一个自己”落地后没有立刻进攻,而是低头看了眼左手,仿佛在确认什么。
就在这一瞬,白袍人缓缓转身。
脸没看清,但腰带上有个卡扣松了,正随着步伐轻微晃动。
齐墨骤然睁眼,喉咙发干。这个细节他没记在纸上,可它出现在预知里,真实得无法否认。更让他脊背发紧的是,那个战斗姿态……太高效,太冷,不像他会用的节奏。那不是模仿,是另一种经验的本能。
“别用脑子……”老病人忽然开口,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,“用伤疤去记。”
齐墨转头看他。
对方依旧没抬头,嘴唇微动:“它比你想的……更早开始记录。”
话音落,病房灯又闪了一下。
这一次,齐墨清楚看见,自己掌心的旧疤在发光——不是反射光线,而是从皮肤下透出一层极淡的蓝,转瞬即逝。他下意识摸向日志,皮革封面竟也残留一丝温热,像是刚被某种能量扫过。
他忽然明白了。
伤疤不是创伤的痕迹,是接收端口。
而刚才的预知,不是未来,是某段被标记为‘L7-0’的战斗信号,正在通过他的身体回放。之所以能看到自己,是因为他的生物频率与信号源匹配。
可问题是——谁在发送?
他重新站起身,把日志塞回内袋,动作比来时更稳。老病人没再说话,只是手指无意识地在地上划动,重复着那个未闭合的环形符号。齐墨没再追问符号的含义,而是走到铁门前,手搭上门把的瞬间,回头看了眼。
“你收到的是L5-8。”他说,“那我这个L7-0……是不是意味着,信号在更新?”
老病人肩膀微颤,没回答。
齐墨推门而出。
走廊依旧昏暗,墙皮剥落处露出旧砖,裂缝中那半截“L7-”刻痕清晰可见。他走过时,眼角余光瞥见水泥接缝处有细微动静——末端封口的灰泥,正以肉眼几乎不可察的速度剥落,露出底下一道新的刻痕轮廓。
是个“2”。
他脚步没停,径直走向出口。掌心的震颤仍未平息,但节奏变了,不再是无序的跳动,而是形成了一种微弱的脉冲模式,像某种编码正在体内循环。
回到营地已是午后。
他没回宿舍,而是拐进训练场边的废弃器材室。这里没人来,监控死角,墙角堆着几台报废的战术模拟器。他从日志夹层取出一张微型存储卡,插进一台还能启动的终端。屏幕亮起后,他调出近三年的战斗记录日志,开始手动标注所有“记忆模糊但身体有反应”的时间节点。
三点十七分,东六区任务后,掌心首次刺痛;
五天后,岩层战役复盘时,左肩旧伤无故发热;
两个月前,一次常规巡逻中,他突然偏头躲过一道不存在的冷枪——事后发现,那个角度确实曾有狙击手埋伏,但情报是三天后才解密的。
这些都不是巧合。
是预读。
他把所有标记点连成时间轴,发现它们并非随机分布,而是围绕几个核心事件呈放射状排列。最密集的一簇,集中在“倒悬之城”任务前后,而那正是他掌心疤痕形成的时刻。
终端屏幕忽然闪烁,提示电量不足。他拔下存储卡,准备离开时,手指无意间扫过键盘背面。
那里有一道细小的刻痕,形状……是环形。
他盯着看了两秒,没碰它。
而是将存储卡捏在指间,转身走出器材室。阳光刺眼,他抬手挡了一下,掌心朝外。就在这一瞬,旧疤再次灼痛,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清晰。
视野边缘,灰白残影再现。
这次是街道。
空无一人的巷口,一辆黑色运输车停在路灯下,车门半开。他看见自己从车里冲出,左手握刀,右手捂着腹部,血从指缝渗出。巷子尽头站着一个人,穿深灰战术服,背影熟悉得让他呼吸一滞。
画面中断前,最后一个细节是:路灯杆上,用红漆潦草地写着“L7-2”。
齐墨站在器材室门口,手指收紧,存储卡边缘嵌进皮肉。他没低头看掌心,而是望向营地中央的训练塔——那座仿实战环境建造的高架结构,顶端旗杆在风中轻晃。
塔的第三层外壁,有道去年演习时留下的裂痕。
形状,像断裂的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