齐墨回到宿舍时,走廊的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一盏盏亮起,又在他身后逐个熄灭。他没开主灯,只把床头那盏老式台灯拧到最暗,昏黄的光晕刚好盖住战术模块的屏幕。设备已经重启三次,最后一次扫描结果仍是空白——“L7-3”信号没有残留,机械鸟的飞行轨迹未被任何监控捕捉。他盯着模块接口处那圈焦黑的胶带,指尖轻轻摩挲过一道新出现的划痕,像是被高温瞬间灼穿。
掌心的旧疤还在跳。
不是痛,也不是热,而是一种节奏性的震颤,像有东西在皮下缓慢搏动,与他的呼吸错开半拍。他试着用红纹启动时的节律去压制,可体内的频率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,微微偏移,反倒牵引着他意识下沉。
他靠在床头,闭眼。
不是为了睡,而是想回溯。把“东六区中继站”和“岩层战役”的记忆拆开,一帧一帧地重放。他需要确认那种双重视角是否还能复现——他在数据库舱切断神经链接的画面,和他站在断裂带边缘仰望倒悬星空的视角,是否真的能同时存在。
可就在意识即将沉入记忆通道的瞬间,画面变了。
他站在一片灰白色的空地上,天空没有边界,地面也没有尽头。空气里漂浮着细碎的光点,像被碾碎的星尘。前方三十米处,一名女子背对着他,身穿破损的战术外甲,右臂缠着断裂的能量导管。她突然转身,左手反握一柄短剑,剑刃呈扭曲的S形,像是从某种机械结构中拆解而来。
她没有攻击他。
而是猛地转身,剑尖直指身后虚空。下一秒,她的身体以不可能的角度后仰,腰背几乎贴地,反手将剑刺入空气中某一点。一道蓝紫色的能量核心在虚空中炸开,爆裂声却像从水底传来,沉闷而扭曲。那动作——不是传承体系中的任何一式,违背了发力逻辑,也违背了人体结构。
齐墨想喊,却发不出声。
画面一转,他站在一座环形高塔的底部,四周墙壁上刻满流动的符号,像是活体电路在皮肤下蠕动。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,语调低缓,带着某种熟悉的韵律。
“墨鱼。”
齐墨猛地一震。
那是他小学时的绰号。没人知道。连战友都不知道。他从没在任何记录里提过。
“谁?”他在梦里开口,声音终于恢复。
对方没回答。一只戴着战术手套的手从上方垂下,掌心托着一块烧焦的通讯模块。和他现在用的这块一模一样。模块被轻轻抛下,落地时发出清脆的响声。
接着是爆炸。
不是火,不是冲击波,而是一圈扩散的蓝光波纹,像水面上的涟漪,缓慢而清晰地扫过他的身体。他感觉到那光穿透皮肤,渗入骨骼,掌心的旧疤剧烈抽搐,仿佛被某种频率重新写入。
他惊醒。
睁眼的瞬间,冷汗顺着额角滑下。宿舍里安静得能听见通风口的气流声。台灯还亮着,光线比刚才更暗了些,像是灯丝即将烧尽。他低头看向床边,战术模块静静躺在地板上,外壳完好,但接口处的胶带——多了道新鲜的灼痕,边缘焦黑卷曲,形状像一个拉长的“3”。
他伸手去捡。
指尖刚触到模块,掌心旧疤猛地一颤,节奏与梦中蓝光波纹的扩散频率完全一致。
他没再躺下。
走到书桌前,从抽屉深处取出那本随身携带的战斗日志。皮革封面已经磨损,边角卷起,内页用的是防篡改的加密纸,只有他的指纹能解锁。他翻到最后一页,原本空白的加密区,出现了一行手写体文字。
字迹陌生,笔画略显潦草,却带着某种机械般的精准:
“你不在的战场,才是你真正的战场。”
他盯着那行字,手指悬在纸面上方,没敢碰。
三秒后,他调出日志系统日志,检查访问记录。设备自昨夜起始终处于离线状态,无远程连接,无权限变更,无外部写入痕迹。这行字,不是被“输入”的。
是被“出现”的。
他抬起手,用掌心轻轻覆上那行字。
烫。
不是纸面发热,而是那几个字本身在释放微弱的热量,像是刚被烙铁刻上去。旧疤瞬间剧烈跳动,仿佛有电流从文字逆流而上,刺入神经。他猛地抽手,呼吸一滞。
再看那行字,边缘在昏暗灯光下泛出极淡的蓝,仔细辨认,能看清一个编号轮廓——“L7-0”。
他盯着那个“0”。
不是“L7-3”。不是机械鸟的编号。是更低一级的序列,像是源头。
他翻回日志前几页,快速浏览自己亲手记录的战斗细节。东六区中继站、岩层战役、西线突围……所有内容都与他的记忆吻合,与战友的描述一致。可这行新出现的文字,像是一把钥匙,插进了他认知的锁孔,轻轻一拧。
他开始怀疑。
怀疑自己记录下的每一场战斗,是不是也只是别人眼中的“不在场证明”。
怀疑那些他“记得”却“不在”的时刻,才是真实的战场。
怀疑他的身体,比他的意识更早地参与了某些从未被承认的战役。
他合上日志,手指仍压在封面上。掌心旧疤的震颤没有停止,反而越来越清晰,像是在等待下一个频率的接入。
窗外,风掠过围墙,吹动一片枯叶贴着石面滑行。那块曾泛起蓝光的石头,此刻在月光下静止不动。可就在叶尖触地的瞬间,石纹边缘闪过一丝微光,极短,极淡,与日志上“L7-0”的轮廓同频。
齐墨抬起头,目光穿过窗户,落在那块石头上。
他没动。
掌心的震颤突然加快,节奏突变。
像是某种信号,正在被重新校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