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冰冷的雨水,如同无数细密的钢针,疯狂地刺穿着单薄的睡衣,瞬间浸透皮肉,冻彻骨髓。赤脚踩在湿滑冰冷的水泥地上,每一次落脚都像是踩在淬了冰的刀锋上,尖锐的疼痛伴随着刺骨的寒意直冲头顶。但我感觉不到。心脏的位置,比脚底痛千倍、万倍!那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掏空,只剩下一个巨大的、呼呼漏着冰冷雨水的空洞,伴随着迟来的、灭顶的悔恨,疯狂地撕扯着残存的神经。

高筱贝扑倒在泥水里的那声闷响,像一颗炸雷,狠狠劈在我的耳膜上!身体的本能比思绪更快,脚步猛地钉死在原地!我僵硬地、极其缓慢地转过身。

雨幕厚重,昏黄的路灯光线被切割得支离破碎,如同碎裂的琉璃,散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,映出无数晃动的、扭曲的光斑。

就在那破碎的光影里,几米开外,那个曾经挺拔如松的身影,此刻狼狈地匍匐在冰冷的泥泞中。卡其色的风衣被泥水浸透,变成了深褐,紧紧裹着他过分清瘦的身体。一条腿不自然地蜷曲着,显然在刚才的狂奔和摔倒中扭伤了。他像是被彻底抽走了脊梁,又像一只被狂风骤雨无情打落尘埃、折断了翅膀的鸟,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,任由冰冷的雨水肆意冲刷。

雨水无情地砸落,冲刷着他凌乱贴在额角的黑发,冲刷着他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,冲刷着泥泞,露出底下更加触目惊心的脆弱。他艰难地、极其缓慢地抬起头。水珠顺着他瘦削的下颌线不断滚落,混合着某种温热的液体,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。

然后,他的目光,穿透冰冷的、哗哗作响的雨帘,死死地、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身上。

那眼神……

像被投入冰湖深处的、最后一点微弱的火星,在极致的寒冷中徒劳地挣扎着,即将熄灭。

像被主人遗弃在荒野暴雨中的、濒死的兽,在泥泞里抬起头,用尽最后的力气望向那个决绝的背影,眼底只剩下无边无际的、被彻底碾碎的茫然和一种深入骨髓的、令人窒息的脆弱。

没有质问,没有愤怒,没有歇斯底里。只有一片被彻底掏空后的、巨大的、令人心碎的空白和绝望。

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,雨水灌进去,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,身体随之痛苦地抽搐。但他依旧死死地看着我,那只沾满了泥水、指关节处还带着破皮伤痕的手,在冰冷的雨水中,极其艰难地、颤抖着抬了起来。手臂沉重得仿佛灌满了铅,每一次抬起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和挣扎。最终,那只苍白、无力、沾满泥泞的手,颤抖着,伸向我所在的方向。

五指微微张开,像要抓住什么,又像是徒劳的祈求。

然后,一个破碎的、嘶哑的、仿佛用尽了灵魂最后一丝力气挤出来的声音,穿透了哗哗的、震耳欲聋的雨声,清晰地、绝望地砸了过来:

“我……跑着来了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世界,在那一刻,彻底失声。

雨声消失了。

风声消失了。

血液奔流的声音消失了。

心跳声……也消失了。

只剩下这七个字。

“我……跑着来了……”

每一个音节,都裹挟着冰冷的雨水、泥泞的狼狈、身体的剧痛和灵魂深处被彻底撕裂的绝望,狠狠地、精准无比地撞进了我心上那个巨大的空洞里!像一颗陨石,砸穿了冰封的湖面,激起了滔天的巨浪!

迟到了十数年的奔跑。

迟到了十数年的回应。

在这样一个冰冷的、绝望的、泥泞的雨夜里,以这样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,呈现在我的面前!

那句藏在照片背面、被泪水洇染、被时光尘封的倔强要求——“除非你跑着来抱住我”——在这一刻,以一种最残酷、最鲜血淋漓的方式,得到了回应!

巨大的冲击让我眼前猛地一黑!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,几乎站立不住!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捏紧,然后被这七个字硬生生地撕裂开来!迟来的、海啸般的悔恨和心痛,如同冰冷的岩浆,瞬间从那个被撕裂的伤口里喷涌而出,瞬间将我彻底吞没!比刚才在房间里看到那行字时,更加猛烈!更加痛彻心扉!

“呃啊——!”一声压抑不住的、痛苦到极致的呜咽,猛地从我紧咬的唇齿间爆发出来!滚烫的眼泪混合着冰冷的雨水,如同决堤的洪水,汹涌而出!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被彻底抽空!

我再也支撑不住!

双腿一软,膝盖重重地砸在冰冷湿滑、积着浑浊雨水的水泥地上!“噗通!”一声闷响,溅起冰冷的水花!刺骨的寒意顺着膝盖瞬间蔓延至全身!

但我感觉不到!所有的感官都被那灭顶的心痛和悔恨占据!

“高筱贝——!!!”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,朝着雨幕中那个匍匐的身影,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!声音嘶哑,带着泣血的绝望和无尽的懊悔,瞬间被狂暴的雨声吞没大半!

身体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,被那巨大的心痛驱使着!我手脚并用地、狼狈不堪地、在冰冷刺骨的泥水里,朝着他倒下的方向,不顾一切地爬了过去!冰冷的雨水糊住了眼睛,泥水沾满了睡衣和双手,每一步爬行都异常艰难,但我什么都顾不上了!

几米的距离,如同天堑。

终于,我爬到了他的身边。

他依旧趴在那里,脸埋在冰冷的泥水里,肩膀因为剧烈的咳嗽和痛苦而剧烈地颤抖着。那只伸向我的手,无力地垂落在泥泞中。

“筱贝……筱贝……”我哭喊着,声音破碎不堪,带着巨大的恐慌和心疼。颤抖的、沾满泥水的手,急切地、笨拙地去扶他的肩膀,想要把他翻过来。“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我错了……我真的错了……”语无伦次的道歉混合着绝望的哭泣,在暴雨中显得如此微弱。

他的身体冰冷得吓人,像一块浸透了冰水的石头。我费了很大的力气,才将他沉重的、毫无生气般的身躯,艰难地翻转过来。

他的脸暴露在冰冷的雨水中。惨白得像一张透明的纸,嘴唇是骇人的青紫色,牙齿因为寒冷和剧痛而不受控制地磕碰着,发出“咯咯”的轻响。那双曾经明亮如星、此刻却布满骇人红血丝的眼睛,痛苦地半睁着,眼神涣散失焦,仿佛灵魂已经飘离了躯体。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的脸颊,冲刷着他紧闭的眼睑,却无法唤醒他一丝生气。

“筱贝!你看着我!你看看我!”我惊慌失措地哭喊着,用力拍打着他冰冷的脸颊,试图唤回他的神志。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——他会死吗?他会不会就这样冻死在这里?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心脏!

就在这时,一阵刺眼的、雪亮的车灯光芒,如同利剑般撕裂了厚重的雨幕,猛地照射过来!强烈的光线刺得我睁不开眼!

“嘎吱——!”

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和轮胎摩擦湿滑地面的尖啸,一辆黑色的商务车以一个近乎漂移的姿态,猛地停在了离我们不远的路边!车门被粗暴地推开!

“筱贝!”

“丫头!”

两个熟悉的声音,带着巨大的震惊和焦急,穿透了雨幕!

是栾云平和烧饼!

栾云平连伞都顾不上打,第一个冲下车!沉稳如他,此刻脸上也写满了罕见的惊骇和凝重!烧饼紧随其后,那张总是带着点憨气的脸此刻煞白,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,写满了难以置信!

“我的老天爷!!”烧饼看到泥水里浑身湿透、狼狈不堪、一个趴着一个跪着的我们,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呼!

栾云平的动作快得惊人!他几步冲到近前,一眼就看清了高筱贝那惨不忍睹的状态和那条不自然蜷曲的腿!他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!二话不说,立刻蹲下身,动作沉稳而迅速地检查高筱贝的情况。他摸了摸高筱贝的额头,又探了探颈动脉,眉头紧锁。

“快!烧饼!搭把手!把他抬上车!送医院!”栾云平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和威严,瞬间压过了哗哗的雨声。

“哎!好!”烧饼如梦初醒,立刻上前帮忙。

两人合力,小心翼翼地将浑身冰冷、意识模糊、左腿明显扭曲的高筱贝从泥水里抬了起来。高筱贝的身体软绵绵的,毫无反应,只有偶尔因为剧痛而发出几声微弱的、痛苦的呻吟。

“丫头!你怎么样?能走吗?”栾云平在抬人的间隙,飞快地扫了我一眼,锐利的目光在我同样湿透、沾满泥泞、跪在冰冷雨水中瑟瑟发抖的身上停留了一瞬,语气是询问,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关切。

我张了张嘴,想说我没事,让他先管筱贝。但巨大的寒冷和刚才那灭顶的情绪冲击,让我牙齿磕碰着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,只能胡乱地点点头,挣扎着想从泥水里站起来。可双腿早已冻得麻木,加上巨大的精神冲击,刚站起一点,又软软地跌坐回去。

“饼!”栾云平立刻低喝一声。

烧饼立刻会意,将高筱贝的上半身小心地交给栾云平,自己则转身,不由分说地一把架起我的胳膊,像拎小鸡一样把我从泥水里提溜起来!他的力气很大,动作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蛮横和急切。

“走!快上车!再淋下去都得冻死!”烧饼的大嗓门在耳边炸响,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。

我被烧饼半拖半架着,踉踉跄跄地走向那辆开着车门的黑色商务车。雨水模糊了视线,身体冷得不住地颤抖。在即将被塞进温暖车厢的瞬间,我下意识地回头,看向被栾云平小心翼翼抱着、正往车里送的高筱贝。

他的头无力地靠在栾云平的肩膀上,湿透的头发黏在苍白的额角,眼睛紧闭着,长而密的睫毛被雨水打湿,覆盖在眼睑下,留下两小片浓重的阴影。嘴唇依旧是骇人的青紫色,微微颤抖着,似乎在无意识地呢喃着什么。

就在他被完全送进车后座的那一刹那,我似乎听到一个极其微弱、极其嘶哑、仿佛梦呓般的气音,混在哗哗的雨声里,清晰地钻进了我的耳朵:

“……抱……住……了……吗……”

心脏,像是被一只滚烫的手,狠狠地攥了一下!

车门被烧饼粗暴地关上,隔绝了外面冰冷狂暴的世界。车内的暖气开得很足,瞬间包裹住我冻僵的身体,带来一阵刺痛的麻痒。但我的灵魂,仿佛还留在外面冰冷的雨夜里,留在高筱贝最后那句破碎的、带着无尽卑微祈求的梦呓中。

“……抱……住……了……吗……”

他在问谁?

是在问我吗?

还是在问当年那个躲在被子里写绝交信、偷偷在照片背面写下“除非你跑着来抱住我”的十岁小女孩?

巨大的酸楚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堤防!我蜷缩在车座冰冷的真皮座椅上,身体因为寒冷和巨大的情绪波动而剧烈地颤抖着,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作响。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,混合着头发上滴落的冰冷雨水,无声地汹涌而出,瞬间模糊了视线。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,发不出任何声音,只能发出压抑的、细碎的呜咽。

“操!”烧饼重重地砸了一下方向盘,车子猛地加速,在湿滑的路面上疾驰,溅起高高的水花。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的情况,又看了一眼旁边副驾驶上脸色阴沉如水的栾云平,烦躁地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,“这他妈叫什么事儿!两个祖宗!一个比一个能作!”

栾云平没有理会烧饼的牢骚。他坐在副驾驶,身体微微侧着,一只手紧紧扶着后座昏迷不醒的高筱贝,防止他在颠簸中滑落。另一只手拿着手机,正在快速地拨打电话联系医院,声音低沉而急促,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沉稳,但紧锁的眉头和镜片后锐利眼神中那抹化不开的凝重,泄露了他内心的担忧。

车厢里弥漫着浓重的泥水味、湿衣服的潮气,还有高筱贝身上散发出的、若有若无的酒精气息。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。只有引擎的轰鸣、雨刮器疯狂摇摆的单调声响,以及我压抑不住的、细微的抽泣声。

车子在暴雨中一路疾驰,闯过几个红灯,最终尖锐地停在了最近的医院急诊大楼门口。

“快!”栾云平低喝一声,率先推门下车。

早有接到电话的医护人员推着移动担架床冲了出来。栾云平和烧饼动作迅速而小心地将依旧昏迷、左腿扭曲的高筱贝抬上担架床。我跌跌撞撞地跟着下车,冰冷的雨水再次浇在身上,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,只有心口那巨大的空洞在呼呼地灌着冷风。

急诊大厅灯火通明,刺眼的白色灯光晃得人头晕目眩。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刺鼻。高筱贝被医护人员快速推了进去,栾云平紧跟在旁边,语速飞快地向医生说明情况:“左腿踝关节可能骨折,意识模糊,体温过低,有饮酒史……”

烧饼则一把拉住脚步虚浮、想要跟进去的我,力道很大。

“你!”他瞪着我,那张总是带着点憨气的脸上此刻是毫不掩饰的怒火和严厉,“先跟我去处理一下!看看你这副鬼样子!”他的目光扫过我赤着的、沾满泥泞、被冻得发紫的脚,还有身上湿透滴水的单薄睡衣,眉头拧成了疙瘩。

我被他吼得瑟缩了一下,下意识地想挣脱他的手去追高筱贝的方向:“我……我要看着他……”

“看个屁!”烧饼的火气更盛,声音拔高,引来旁边几个护士的侧目,“你先管好你自己!冻死了谁负责?!他那边有栾哥在!死不了!”他不由分说,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我拉向了急诊的另一个方向——处理外伤的诊室。

冰冷的诊室里,明亮的无影灯刺得人眼睛生疼。一个表情严肃的中年女医生让我坐在处置床上。烧饼抱着胳膊,像一尊门神一样杵在旁边,眼神依旧不善地盯着我。

医生用温热的湿毛巾简单清理了我脚上和手上的泥泞。赤脚在冰冷湿滑的地面和碎石上奔跑,脚底被划开了好几道深浅不一的口子,混着泥水,边缘有些红肿。掌心在咖啡厅那天被玻璃相框划破的伤口,虽然结了痂,但在刚才的爬行和泥水浸泡下,又有些隐隐作痛和发红。

“怎么弄的?”医生皱着眉,用镊子夹着沾了消毒药水的棉球,小心翼翼地清理着脚底的伤口。药水刺激伤口,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,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。

“摔……摔的……”我低着头,声音细若蚊蚋,不敢看烧饼的方向。

“哼!”烧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,显然对我的回答极度不满。

医生没再多问,动作麻利地清理消毒,然后涂上药膏,用纱布和绷带将我的双脚仔细地包扎起来。处理完脚,她又检查了一下我的手,重新消毒了掌心那道旧伤,也贴上了纱布。

“脚底伤口不深,但沾了脏东西,这几天别沾水,按时换药,防止感染。手也是。另外,”医生直起身,推了推眼镜,目光严肃地看着我,“浑身湿透,体温很低,去隔壁输液室输点葡萄糖和电解质,再量个体温,防止失温症和感冒转肺炎。”她又看了一眼我身上湿透的单薄睡衣,“家属去拿套干衣服来换上。”

“家属?谁是她家属!”烧饼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,但还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,“等着!”他瞪了我一眼,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,大概是去找地方买衣服或者联系人了。

医生也离开了处置室。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,坐在冰冷的处置床上,双脚被纱布包裹着,搁在床沿。身上湿冷的衣物贴在皮肤上,带来一阵阵寒意。心却像被放在火上炙烤,焦灼万分。

筱贝怎么样了?他的腿……他那么冷……他还昏迷着……那句“抱住了吗”……

巨大的担忧和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。我再也坐不住了!挣扎着想下床,脚底刚碰到冰冷的地面,包扎处的伤口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,让我趔趄了一下。

就在这时,处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。

进来的不是烧饼,是栾云平。

他脱掉了湿透的大衣,只穿着里面的深色毛衣,袖子挽到手肘,露出结实的小臂。他的表情依旧沉稳,但眉宇间带着一丝明显的疲惫和凝重。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常,落在我包扎好的脚和惨白的脸上。

“栾……栾哥……”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脚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心虚。

栾云平没说话,只是走过来,拉过旁边一张椅子坐下。他没有立刻询问,只是沉默地看着我。那目光沉甸甸的,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,仿佛能看进我混乱不堪的灵魂深处。

这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有压迫感。我紧张地揪紧了湿透的衣角,指尖冰凉。

“他怎么样?”我终于忍不住,声音带着哭腔,问出了最害怕知道答案的问题。

“左踝关节骨折,移位,需要手术复位固定。”栾云平的声音很平静,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,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我的心上。“体温过低,轻微肺炎征兆。加上之前的……”他顿了一下,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我,“精神打击和过量饮酒,身体透支得很厉害。现在在输液,打了镇静,暂时睡过去了。手术安排在明天上午。”

骨折……肺炎……精神打击……身体透支……

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冰冷的刀子,狠狠捅进我的心脏!是我……都是我……

巨大的自责和内疚瞬间将我淹没!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。

“对不起……栾哥……对不起……”我哽咽着,语无伦次,“都是我的错……我不该……我不该撕照片……不该砸他台……不该……不该躲着他……我……”

“现在说这些,没用。”栾云平打断了我带着哭腔的忏悔,声音依旧平静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,“事情已经发生了。”

他微微前倾身体,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,目光锐利地直视着我,那眼神仿佛能穿透我所有的伪装和混乱。

“我只问你一件事,丫头。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带着一种直抵核心的力量,“你心里,到底还有没有他?”

这个问题,像一道闪电,瞬间劈开了我混乱的思绪!

心里……还有没有他?

那个在胡同口老槐树下对我笑得缺牙漏风的少年?

那个在后台接过保温桶时眼神温柔、会说“谢谢”的筱贝哥?

那个在舞台上光芒万丈、挥洒自如的角儿?

那个在风雪夜绝望嘶吼、在咖啡厅死寂如灰、在雨夜里踉跄奔跑、最后在泥泞中伸出颤抖的手、破碎地问出“抱住了吗”的高筱贝?

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疯狂闪现!十六年的点点滴滴,像汹涌的潮水,瞬间冲垮了所有筑起的堤坝!那些愤怒、委屈、怨恨,在看到他此刻惨白昏迷、腿上打着石膏的样子时,在听到他最后那句卑微梦呓时,早已土崩瓦解!

剩下的,只有铺天盖地的、无法否认的、深入骨髓的心疼和……爱。

是的,爱。

从未消失,只是被巨大的痛苦和误会深深掩埋。

“有……”一个极其微弱、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,从我紧咬的唇齿间溢出。随即,像是打开了闸门,更加清晰、更加坚定地涌了出来,带着滚烫的泪水和迟来的勇气,“有!栾哥!我心里……一直都有他!从来没变过!是我……是我太蠢了!是我误会了他!是我把他害成这样的!”

积压了太久的情感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!我哭喊着,眼泪汹涌而出,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。

栾云平静静地看着我,看着我在他面前崩溃痛哭、剖白心迹。他那双锐利的眼睛里,似乎终于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、复杂的情绪,像是了然,像是叹息,又像是……一丝微弱的释然。

他没有安慰我,也没有责备。只是在我哭声稍歇、只剩下断断续续抽噎的时候,才缓缓开口,声音沉稳依旧:

“有,就行。”

“他需要你。”

“这次,别再跑了。”

这三句话,言简意赅,却像三根定海神针,瞬间稳住了我翻江倒海的心绪。

“栾哥……”我抬起泪眼朦胧的脸,看向他。

“他在三楼,骨科病房,加7床。”栾云平站起身,整理了一下衣袖,动作依旧从容,“烧饼去给你拿衣服了。换好衣服,输完液,自己上去。”他的目光扫过我包扎的脚,“路,自己走。”

说完,他没有再多停留,转身拉开了处置室的门,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。留下我一个人,坐在冰冷的处置床上,耳边回响着他最后那三句话。

他需要你。

这次,别再跑了。

眼泪再次模糊了视线,但这一次,不再是绝望的泪水。心口那个巨大的空洞,似乎被什么东西……小心翼翼地、艰难地,填上了一小块温热的、带着希望的碎片。

烧饼很快回来了,臭着脸扔给我一个袋子,里面是一套崭新的、质地柔软的棉质运动服和一双厚厚的棉袜。“赶紧换上!别磨蹭!”他粗声粗气地说完,又转身出去了。

我忍着脚底的刺痛,艰难地换下了湿透冰冷的睡衣,穿上了干燥温暖的运动服和棉袜。冰冷的身体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暖意,麻木的知觉似乎也恢复了一些。

护士过来给我挂上了葡萄糖和电解质。冰冷的液体顺着输液管流入血管,带来一丝凉意,但心口那点微弱的暖意却在顽强地蔓延。

时间在输液管滴落的液体中缓慢流淌。每一滴,都像是敲打在心上的鼓点,催促着我。

当最后一滴液体流尽,护士拔掉针头的那一刻,我几乎是立刻从输液椅上站了起来。脚底的伤口传来刺痛,但我咬紧牙关,扶着墙壁,一步一步,缓慢却坚定地,朝着电梯的方向挪去。

三楼。骨科病房。

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,灯光安静。我扶着墙,脚步因为疼痛而有些蹒跚,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。终于,在走廊的尽头,看到了那个门牌——加7。

病房的门虚掩着。里面透出柔和的灯光。

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。我深吸一口气,平复着剧烈的心跳,然后,用尽全身力气,推开了那扇门。

病房里很安静。只有仪器发出规律的、轻微的“嘀嗒”声。

一张病床靠窗摆放着。高筱贝静静地躺在洁白的床单上,身上盖着薄被。他的左腿从脚踝到小腿中部,被厚厚的白色石膏固定着,高高地架在支架上。露在被子外面的右手手背上扎着输液针,透明的液体正缓慢地滴入他的血管。

他闭着眼睛,似乎睡得很沉。脸色依旧苍白,但比起雨夜里那种骇人的死灰,似乎多了一丝微弱的生气。湿漉漉的头发被擦干了,柔顺地贴在额角。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两小片安静的阴影。嘴唇的青色褪去了一些,但还是没什么血色。

他就那样安静地躺着,像个易碎的瓷娃娃,和平时台上台下那个鲜活、或阳光或沉稳的形象判若两人。只有那微微蹙起的眉心,泄露了他即使在睡梦中,也依旧承受着身体的不适和某种潜藏的不安。

我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他的轮廓,从微蹙的眉心,到挺直的鼻梁,到苍白的嘴唇……心口那点微弱的暖意,在看到他的瞬间,如同被点燃的星火,开始熊熊燃烧起来!带着巨大的心疼和失而复得的酸楚。

我扶着墙壁,一步一步,极其缓慢地、小心翼翼地挪到他的床边。每一步都伴随着脚底的刺痛,但这点疼痛,在看到他安然躺在病床上的瞬间,显得那么微不足道。

终于,我站定在他的床边。

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沉睡的、苍白的脸。看着他打着石膏的腿。看着他手背上扎着的针。

栾云平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:

“他需要你。”

“这次,别再跑了。”

是的。这次,我不跑了。

我用尽全身的力气,支撑着虚软的身体和疼痛的双脚,缓缓地、极其小心地弯下腰。动作很慢,很轻,生怕惊醒了他,也怕牵动自己脚上的伤。

一点一点地靠近。

近到能感受到他清浅的、带着药水味道的呼吸。

近到能看清他睫毛上细小的微光。

近到……我的心跳声,仿佛要盖过仪器的“嘀嗒”声。

然后,我张开双臂。

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、小心翼翼的温柔,带着积攒了十六年的、迟来的勇气和无尽的心疼,轻轻地、轻轻地,环抱住了病床上那个沉睡的、伤痕累累的身体。

我的动作很轻,生怕碰疼了他打着石膏的腿,或者扯到他手背上的输液针。我的身体微微颤抖着,不是因为寒冷,而是因为巨大的、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感。我的脸颊,轻轻地、小心翼翼地贴在了他微凉的额头上。

温热的泪水,无声地滑落,滴落在他苍白的额角,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。

“抱住了……”我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气音,在他耳边,哽咽着,无比清晰地、无比坚定地回应了他雨夜里那句破碎的祈求,“筱贝……这次……我抱住你了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病房里,一片寂静。

只有仪器规律的“嘀嗒”声。

和我压抑不住的、细微的抽泣声。

就在我的泪水滴落在他额角的那一瞬间。

就在我哽咽着说出“抱住了”的那一刻。

我清晰地感觉到。

怀中那具一直沉睡着、毫无反应的身体,几不可察地……轻轻……颤动了一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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