县衙公房。
“公子!变天了!”如烟拿着一件厚实的披风快步进来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赵逸走到窗边,看着窗外瞬息万变的天空,嘴角勾起一抹意料之中的弧度:“该来的,终究是来了。
不然,本官这番折腾,岂不成了笑话?”
然而,他眉宇间那抹忧虑却更深了,“张融、郑焦他们的粮船……也该回来了吧?”
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担忧,天际陡然炸开一声惊雷!
“轰隆隆——!!!”
那声音沉闷而宏大,如同远古巨神的战鼓,重重擂在每个人的心坎上,震得窗棂嗡嗡作响,也震得大地微微颤抖。
“走,出去看看!”赵逸一把抓起披风,大步流星走向县衙大门。
站在高高的衙前石阶上,举目望去。只见漫天乌云如同巍峨的黑色山脉,层层叠叠,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沉沉压下,几乎要将整个中牟碾碎。
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铅块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湿意。
赵逸深深地、深深地吸了一口这山雨欲来的气息,胸腔起伏,随即果断下令:
“来人!传本官令!
即刻抽调人手,沿汴河两岸险要处布点,用长竹竿十二时辰不间断监测水位上涨刻度!
同时,在开阔地放置标准水盆,精确记录每个时辰的降雨量!
所有数据,每日分早、中、晚三次飞马报来县衙,不得有丝毫延误!”
“遵命!”衙役领命,如离弦之箭般冲入愈发阴沉的天色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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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夜。 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!
豆大的雨点狂暴地砸落,在屋顶、在石板、在泥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“噼啪”爆响,汇成一片喧嚣的轰鸣。
县衙后宅书房的油纸窗被风雨打得剧烈震颤,仿佛随时会被撕裂。
赵逸如同困兽,在狭窄的书房内焦躁地踱步,眉头紧锁成川字。
每一次惊雷炸响,都让他心头一跳。
“还有四十万石粮食……四十万石!
若张融、郑焦他们路上出了半点差池……”
他不敢深想下去,那后果足以将他精心构筑的一切碾得粉碎。
“公子!您怎么还不歇息!”环儿撑着伞,和如烟一起出现在书房门口,两人身上都带着湿气。
“唉……”赵逸重重叹息,刚要开口。
“报——!!!”
一声嘶哑却充满狂喜的呼喊穿透雨幕,由远及近!一个浑身湿透、如同水里捞出来的衙役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,顾不得抹去脸上的雨水,激动地吼道:
“回禀县尊!粮船!粮船到了!张、郑两位官人的船队,全数平安抵达码头了!”
“到了?!好!好!好!!!”
巨大的喜悦瞬间冲散了赵逸心头的阴霾,他连喊三声好,几乎要跳起来,“天助我也!快!备马!本官要亲自出城!”
“公子!拿把伞啊!”如烟焦急的呼喊声刚出口,赵逸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,一头扎进了门外如注的暴雨和浓稠的黑暗之中,转瞬消失不见。
“公子真是的!这么大的雨,淋坏了身子可怎么好!”环儿气得跺脚。
如烟却只是忧心忡忡地望着那吞噬了一切光亮的雨幕,无声地叹了口气,那叹息里,是化不开的牵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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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月二十三日,凌晨。
赵逸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,浑身湿透,头发紧贴着头皮,官服沉重地往下滴着水,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后宅。
环儿早已在值夜的小榻上沉沉睡去。
而如烟,却执着地守候在赵逸卧房的门前,一盏孤灯在风雨飘摇的廊下映照着她单薄的身影。她竟是一夜未眠。
看到赵逸的身影,她眼中瞬间亮起光芒,疾步迎上,声音带着哽咽和心疼:“公子!您……您何苦要亲自冒雨前去啊!”
她手脚麻利地帮赵逸脱下那身冰冷刺骨的湿衣,动作轻柔却迅速,带着不容分说的埋怨,“瞧瞧这身上,都湿透了!寒气入骨可怎么得了!”
赵逸脸上却带着卸下千斤重担后的释然笑容,任由她摆布:
“放心了……这下彻底放心了!大局已定,总算……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!”
他换上如烟早已备好、用汤婆子熨得温热的干净里衣,又端起桌上那碗一直温着的姜汤,仰头“咕咚咕咚”一口气灌下,辛辣的暖流瞬间驱散了些许寒意。
“不行了……撑不住了……”强烈的困意如潮水般袭来,赵逸几乎是闭着眼睛摸索到床边,一头栽倒下去,含糊不清地嘱咐道:
“告诉……告诉外面……除了汴河水位暴涨……决堤……其他的事……天塌下来也别叫醒我……”
话音未落,沉重而均匀的呼吸声已然响起。
如烟望着地上那摊水渍中浸透的青色官袍,又看向床上那个在睡梦中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的年轻男子。
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疲惫却依旧英挺的侧脸轮廓。
她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,轻轻走到床边,小心翼翼地为他掖好被角,仿佛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。
然后才默默拾起地上冰冷的湿衣,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,轻轻带上了门,将风雨和喧嚣隔绝在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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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月二十四日,寅时(凌晨3-5点)。*一场长达十数个时辰的酣睡,终于让透支的精力恢复了大半。
赵逸从沉睡中醒来,只觉神清气爽,久违的活力重新充盈四肢百骸。
随即,腹中一阵响亮的“咕噜”声宣告了饥饿的抗议。
“公子醒啦?”环儿端着一个托盘,上面放着几碟还冒着热气的清粥小菜,笑盈盈地走了进来。
“呦!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?本公子竟能吃到环儿姑娘亲手做的饭食?”赵逸坐起身,笑着打趣道。
环儿脸一红,自从跟了赵逸,作为如烟的贴身丫鬟,她确实过上了近乎养尊处优的日子。
今日若非娘子特意吩咐,她都快忘了灶台怎么用。“许久没下厨了,也不知手艺生疏了没有,公子将就尝尝?”
她连忙放下托盘。
“如烟呢?”赵逸拿起筷子,随口问道。
“娘子一早就去银行了。”环儿答道。
“这么大的雨还去?”赵逸夹起一筷子小菜,有些诧异。
环儿脸上露出钦佩的神色:“娘子说了,公子堂堂县尊,为黎民百姓尚且不避风雨,日夜操劳。
她一个女子,又怎能心安理得地躲在屋中享清福?”
“唉……”赵逸摇头苦笑,心中却是暖流涌动,“这傻丫头……当日救她,不过举手之劳,何曾图她如此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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暴雨持续肆虐,到了五月二十七日,酉时正(傍晚六点)。
天色昏暗如墨,雨势非但未减,反而更显狂暴。
“报——!!!”一声带着惊惶的呼喊撕裂雨幕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