卯时初刻,天光微熹,寒意未消。
赵逸一行四人准时抵达签厅。
“韩指挥果然信人!”赵逸对早已等候在此的韩世忠笑着颔首致意。
几人简单寒暄,互通姓名。
韩世忠与鲁达、武松等皆是豪勇之辈,虽初次共事,眼神交汇间已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意。
赵逸收敛笑容,目光扫过眼前五人,神情严肃:“诸位皆由本官举荐入宣抚司,此乃天大机遇,亦是沉甸甸的责任!
军中不比地方,军法如山!自踏入军营那一刻起,无论何人,无论过往情谊,皆需谨遵军令!
若有违抗,休怪本官不讲情面!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金石之音。
“请机宜放心!末将等必谨遵军令,绝无懈怠!”五人齐声抱拳,声震屋瓦。
赵逸神色稍缓,语气转为关切:“然则,奋勇杀敌固然重要,保全己身更是根本!
切记,你们活着,才能建立更大的功勋!
只要立下功劳,本官在此立誓,必竭力为尔等请功,绝不让任何人贪墨半分!”
“谢机宜!我等愿追随机宜,万死不辞!”五人再次躬身,声音中充满了感激与决心。
“好!出发!目标——城南宣抚使司行营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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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个时辰后,城南外,宣抚使司临时行营辕门。
旌旗猎猎,守卫森严。
不同于州府军营的松散,这里的兵卒站得笔直,眼神锐利,透着一股肃杀之气。
“站住!宣抚使司行辕重地!闲杂人等速退!”辕门守卫长枪交叉,厉声喝止。
赵逸上前一步,拱手道:“劳烦通禀,宣抚使司机宜文字赵逸,前来报到。”
守卫上下打量赵逸一行,见其虽着官服但带着几位剽悍武将,不敢怠慢,对身后一名士兵低声道:“速去禀报董先生!”
盏茶功夫,一名身着青色儒衫、面容清癯的中年文士快步走出辕门,
目光精准地落在赵逸身上,脸上堆起和煦笑容:“来者可是赵逸赵机宜?”
“正是下官。敢问先生是?”赵逸拱手回礼,心中暗自揣测。
“在下董耘,忝为太尉幕中清客。
太尉巡视未归,营中庶务暂由在下署理。”
董耘语气谦和,但“署理”二字已显其地位。
赵逸心头一凛:“幕僚清客却能署理行营?此人定是童太尉心腹无疑!”
他不敢托大,姿态放得更低,深深一揖:“下官赵逸,见过董先生!”
董耘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。
他虽受童贯信任,但毕竟无官无职,平日那些有品级的属官对他多是表面客气。
眼前这位新晋的进士机宜,竟对他行此大礼,让他顿生好感。
“哎呀!折煞董某了!董某一介布衣,岂敢受机宜之礼!”
董耘连忙还礼,随即转身,对守卫沉下脸道:“都给我看仔细了!此乃太尉新任命的赵机宜!
日后若再敢怠慢,军法从事,决不轻饶!”他这是在给赵逸立威。
“赵机宜,里面请!”董耘侧身引路,态度亲热。
一行人穿过辕门,踏入营盘。
中央那顶最为高大威严的帅帐鹤立鸡群。
董耘指着帅帐道:“此乃大帅军帐。”
又指向帅帐右侧不远处一顶稍小的帐篷:“那是董某处理杂务之处,机宜若有差遣,随时可来。”
他引着赵逸向左走了几十步,停在一顶规制明显高于普通军帐的帐篷前:
“此帐距帅帐不远,清净便利,便是机宜的下榻之处了。一应用具,营中已备齐。”
“多谢先生费心安排!”赵逸拱手称谢,又指着身后鲁达等人,“只是不知我这几位属下……”
“武官自有安置之所。”董耘点点头,对身后一名亲兵吩咐道:“带这几位将军去西营,安排两顶干净营帐,莫要怠慢!”
“诸位将军,请随小人来。”亲兵对鲁达等人行礼。
鲁达、武松等人看向赵逸。
“既入军营,一切听从安排。去吧!”赵逸挥手。
“董先生留步!”赵逸叫住欲走的董耘。
“机宜还有何吩咐?”董耘停步。
“下官初来乍到,对营中规制尚不熟悉。不知可否在营中随意走走,熟悉一下环境?”赵逸客气询问。
“哈哈,机宜多虑了!”董耘笑道,
“机宜乃帅司心腹属官,除大帅军帐及存放机密文牍之处不可擅入外,营中各处,机宜皆可巡视查勘!这是分内之责!”
他特意点明赵逸的权限和责任,又对帐外两名守卫兵丁叮嘱道:“你二人好生跟着赵机宜,听候吩咐!”这才转身离去。
赵逸掀帘进入自己的军帐。帐内颇为宽敞,足有丈余见方。一张行军床靠里摆放,铺着整洁的褥子。
床侧是一张结实的长条矮桌,上面文房四宝齐备,还有一套青瓷茶具。
最令赵逸意外的是,帐角竟设有一个简易木架,放着铜盆、布巾、青盐等洗漱用具。
“嚯!这宣抚使司的待遇……可比想象中好太多了!”
赵逸心中啧啧称奇,原本以为要和鲁达他们挤通铺闻臭脚丫子的担忧一扫而空。
他满意地环顾一圈,在矮桌前坐下,提起温热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,茶香氤氲,驱散了清晨的寒意,
“啧,连茶水都是备好的……不错,真不错。”
“禀机宜,小人送早饭来了。”帐外传来兵士的声音。
一名身着整洁号衣的伙夫兵端着黑漆托盘进来,恭敬地将食物摆在矮桌上:
一碗热气腾腾、香气扑鼻的羊肉汤,汤里浮着几片厚实的羊肉;
两个白面炊饼,烤得微黄松软;外加一小碟切得细细的酱瓜咸菜。
“机宜请慢用。”伙夫兵躬身退下。
赵逸看着眼前堪称丰盛的早餐,有些愕然:“军营……都是吃这个?”
伙夫兵以为赵逸不满,吓得脸色微白,慌忙解释:
“回机宜!行军途中,食材有限,只能做些粗陋饭食,怠慢之处,还请机宜恕罪!”
“这还叫粗陋?!”赵逸差点脱口而出。他想起当初跟着七娘赶路时,啃生硬干粮、喝冷水充饥的日子,简直天壤之别。
“营中将士……也是这般吃食吗?”他忍不住追问。
伙夫兵一愣,随即恍然,赔笑道:“机宜说笑了。
将士们自有大灶供应。
小的是专门伺候帅司诸位上官的伙头,只负责几位机宜、参议和董先生他们的饭食。”
“知道了,下去吧。”赵逸挥挥手。
待伙夫兵退下,他拿起一个松软的炊饼,夹起酱瓜,就着鲜美的羊肉汤,风卷残云般将早餐一扫而光。
满足地抹了抹嘴,起身出帐。
“机宜可是要巡视营盘?”帐外守卫立刻上前。
“嗯,随便走走。”赵逸负手道。两名守卫立刻紧随其后。
营盘占地不算太大,约莫一个校场大小,但规划得井井有条。大大小小的帐篷以帅帐为中心,呈放射状排列。
最外围是用粗大竹木临时扎成的简易寨墙。
营区东侧,一片空地上整齐停放着数十辆辎重大车,车上物资皆用厚实的油布覆盖捆扎严实。
“军中扎营,皆是如此规制?”赵逸指着营盘布局问道。
“回机宜,此地乃内地,无虑敌袭,故扎的是最简便的行营,只为方便歇马转运。”
一名守卫解释道,“若在战地,需深沟高垒,立栅设障,那便是垒营了。”
正说着,营区各处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吆喝声:
“开饭了!开饭了!都来领饼!”
只见几名伙夫兵推着沉重的独轮木车,车上堆满了小山般的胡饼,正停在几处空地上。两名伙夫站在车旁,扯着嗓子招呼。
很快,一队队士兵从各自的帐篷里钻出来,搓着手,小跑着聚拢到推车旁,排起了不算整齐的队伍。
空气中弥漫着新鲜面食的香气和士兵们身上的汗味。
“排好队!一人两个!不准多拿!拿了快走,别挡道!”
发饼的伙夫兵大声吆喝着,手脚麻利地将饼塞到士兵手中。
“机宜,小的们去领饭了!”跟着赵逸的两名守卫告了声罪,也急匆匆地奔向最近的领饭点,挤进队伍里。
赵逸好奇地踱步过去,站在稍远处看着。
士兵们领到饼后,大多迫不及待地张嘴就啃。
那胡饼看起来比州府厢兵吃的要厚实些,但颜色灰黄,显然掺杂了不少粗粮。
“这饼……味道如何?”赵逸看着身旁一个刚领到饼、正狼吞虎咽的年轻士兵,随口问道。
那士兵一愣,见是位穿官服的大人,有些拘谨,犹豫了一下,小心地掰下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一小块,双手递过来:
“回……回机谊,您……您尝尝?”
赵逸接过那小块饼,放入口中咀嚼。口感粗糙,又干又硬,盐味很重,还带着点麸皮,远不如他刚才吃的白面炊饼。
“这么干硬,没有汤水吗?”赵逸皱眉问。
“汤?”士兵费力地咽下嘴里的饼渣,咧嘴笑了笑,露出被粗粮染黄的牙齿,
“那是老爷们才有的。俺们当兵的,能填饱肚子就成!
渴了就喝水!”说着拍了拍腰间鼓囊囊的水袋。
就在这时,不远处传来吴启那熟悉又带着点疑惑的声音:
“师傅,您说……师叔他吃得惯这玩意儿吗?”声音不大,但在嘈杂的领饭声中显得格外清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