宣德门前,顿时剑拔弩张!
几个黑衣人被禁军持刀逼停在几步之外。
领头的汉子脸都气黑了,指着赵逸:
“小子!胆子够肥!欠了福隆钱庄的银子,竟敢躲得没影儿!
害得爷几个把整个东京城翻了个遍!我看你今天还能往哪儿躲!”
“放肆!”高个子禁军把刀往前一送,刀尖直指黑衣人:“此乃宫门重地!再敢往前一步,老子的刀可不认人!”
黑衣汉子被刀指着,不敢乱动,满脸怒气:
“两位军爷!你们护着这小子干嘛?他可是欠了我们的银子,白纸黑字的借据在这儿呢!”
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抖开,“欠债还钱,天经地义!
你们再拦着,别怪我们去开封府军巡院告你们包庇!到时候,看你们这身军装还穿不穿得稳!”
“军巡院”三个字一出,两名禁军脸色变了变,气势一下子弱了。
高个子军士迟疑地回头问赵逸:“兄弟……你真欠了……?”
赵逸立刻指天发誓,一脸悲愤坚决:
“老天爷在上!我赵逸对天发誓!
要是我真借过福隆钱庄一两银子,就叫天打雷劈,把我劈成灰!”
(心里暗想:老天爷你要劈就劈原来那个家伙,我可是清白的!)
“听见没?!”矮个子禁军胆气又壮了,刀尖重新指向黑衣人,“人家都敢发这种毒誓!
你们就是讹诈!再敢纠缠,别怪老子的刀不长眼!”
黑衣领头人死死瞪着躲在禁军后面的赵逸,眼神怨毒得能杀人:
“好!好小子!算你狠!居然能哄得禁军给你挡刀!
大爷我倒要看看,你能在皇宫里躲一辈子?
兄弟们,撤!咱们就在这宣德门前守着!
我就不信你不出来!”撂下狠话,几人悻悻地退走,躲到街角阴影里去了。
一个时辰后,天蒙蒙亮,宣德门前已经聚集了黑压压一大片贡生,足有上千人。
赵逸看得直咂舌:“不是说贡生只取两三百人吗?怎么这么多人?”
矮个子禁军咧嘴一笑,压低声音:
“小兄弟是头一回进京赶考吧?这里头,一大半都是‘特奏名’的贡生!
跟你这种正经礼部录取的‘正奏名’差着十万八千里呢!
他们啊,多半是来陪跑碰运气的,能混个四等、五等的同进士出身,就算祖坟冒青烟了!
你们正奏名的,起步就是三等!前途无量!”
赵逸明白了:“原来是这样!多谢大哥指点!”
“辰时已到——!开启宫门——!”一声尖利高亢的喊声从门洞里传出来。
沉重的宫门“嘎吱嘎吱”闷响,露出后面深邃庄严的通道。
一个穿着绿袍官员严肃地站在门前,目光锐利地扫视众人,声音洪亮:
“所有考生听令!进宫之后,严禁大声喧哗!违者,即刻赶出宫,取消殿试资格!”
上千名贡生,顿时鸦雀无声!
在官员带领下,排着队走进宫门,穿过高大的宫墙,来到集英殿前宽阔的广场。
随后一位礼部官员站在高台阶上,仔细地讲解面见皇帝的礼仪。
赵逸混在人群里,笨手笨脚地跟着学,心里叫苦连天:“这古人的规矩,也太多了吧!”
接着,大家按照手里的号牌,依次进入集英殿。
赵逸的座位在殿内最左边、最后面一排。
他学着别人的样子,在冰凉的地上跪坐下来,屁股下面只有一块薄薄的锦垫,面前是一张矮小的书桌,放着笔墨纸砚。
“连个凳子都不给?这到底是考试还是上刑?”
赵逸心里疯狂吐槽,“跪着答题?一会儿腿不得麻的站不起来!”
他别扭地挪动着身体,感觉膝盖和脚踝已经开始隐隐作痛。
大约半个时辰后,殿前忽然响起一阵骚动。
前排的考生像麦浪一样齐刷刷站起来、下拜、行礼。
赵逸坐在后排,视线被重重人影挡住,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前面一片晃动的人头。
他赶紧有样学样,跟着站起来、弯腰、作揖,动作虽然不标准,但在人堆里也看不出太大破绽。
“鬼才看得清前面!能糊弄过去就行!”
“这繁琐的拜见礼仪总算结束了!”
赵逸揉着发麻的膝盖,龇牙咧嘴地重新跪坐回垫子上。
等待决定命运的时刻——皇帝亲自出殿试题。
“现场出题,倒是公平。”
赵逸暗想,随即又撇撇嘴,“百分百的通过率,就当走个过场了。”
等待了大约十分钟,试卷终于由太监分发到每个人桌上。
赵逸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看——
“朕秉承天命,治理天下。
如今北边有契丹(辽国)欺压,西边有党项(西夏)蛮横,东边女真(金国)新近崛起,边境冲突不断,国家财政日益困难。
………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………
满纸的之乎者也,看得赵逸头皮发麻!
字是认识大半,但这弯弯绕绕的文言文,没个翻译,谁知道皇帝到底想问啥?
他皱着眉,反复琢磨,总算抓住了核心。
——好像是问怎么对付北边的辽国、西边的西夏、东边新冒头的女真(金国)?问外交和国防策略?
“管他是不是这个意思!总比交白卷强!反正铁定能混个进士!”
赵逸搓了把脸,定了定神,抓起毛笔,蘸饱了墨,在洁白的宣纸上落下了第一笔。
既然不懂那些文绉绉的“修文德”、“制权变”,那就用最直白的现代思维来解这道题!
“国家之间的交往,说到底靠的是实力!弱国没有外交,强权就是真理!什么叫强国?
………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………
洋洋洒洒,一口气写完!赵逸扔下笔,长出一口气。
通篇大白话,没有引用经典,也没有华丽词藻,字里行间透着一股赤裸裸、近乎冷酷的实用主义和强权逻辑。
跟大殿里弥漫的儒家“用仁德感化远方”、“修好德行让人归附”的主流论调完全格格不入。
写完后觉得无聊透顶。
殿里炭火烧得暖烘烘的,加上起得太早,困意像潮水一样涌上来。
赵逸眼皮直打架,哈欠连天,干脆把墨迹未干的试卷往桌角一推,胳膊叠起来当枕头,脑袋往上一趴——
竟然在庄严肃穆的集英殿上,明目张胆地睡着了!
“呼……噜……嘘……”
“呼……噜……嘘……”
均匀还带点响的呼噜声,在这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的大殿里,显得特别刺耳!
幸好他坐在最偏僻的角落,前排考官一时没发现。
否则,光凭在殿试上睡大觉这条大罪,就够被殿前卫士直接叉出宫门,这辈子别想当官了!
不知过了多久,一位穿着紫色官袍、面容清瘦的中年官员巡视考场,走到赵逸桌前。
他本来只是随便看一眼,却发现这人居然公然趴在桌上呼呼大睡,还打呼噜!
官员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,眼中闪过怒意,正要挥手叫卫士来抓人。
然而,就在他目光扫过赵逸酣睡侧脸的瞬间,身体猛地一顿!
那双锐利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,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东西!
他屏住呼吸,凑近了些,借着殿内明亮的烛光,仔细打量着那张年轻却带着几分懒散的睡脸。
惊疑、困惑、难以置信的神色在他脸上飞快地变换。
他犹豫了一下,竟然没有立刻发作,反而伸出手,非常轻地拍了拍赵逸的肩膀。
此时的赵大官人,正做着金榜题名、洞房花烛的美梦。
梦里,他头戴金花乌纱帽,身穿大红官袍,高坐在琼林宴的主位。
皇帝高兴极了,拍着他的肩膀大声说:“赵爱卿才华盖世,朕心甚慰!
朕有个女儿,年方十六,还没出嫁,想招你做驸马,你意下如何?”
赵逸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拍自己肩膀,下意识以为是梦里的皇帝,嘴角流下一丝亮晶晶的口水,含糊不清地嘟囔:
“驸马……?行啊!不过……你先拿一千两银子来……帮我把福隆钱庄的债还了……不然……没门!”
紫袍官员:“!!!”
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,从惊愕变成了暴怒!
这……这混账东西!竟敢在集英殿上,对着朝廷命官,说出如此荒唐透顶的梦话!
他强压怒火,俯身在赵逸耳边,声音低沉却带着雷霆般的威严:
“混账!胡说八道什么!快醒醒!再敢放肆,立刻把你赶出去,永不录用!”
冰冷的呵斥如同冰水浇头!
赵逸一个激灵,猛地惊醒!
茫然四顾,对上紫袍官员那几乎要喷火的目光,他慌忙坐直身体,手忙脚乱地用袖子擦掉嘴角的口水,吓得面色惨白。
紫袍官员见他醒了,强压着火气,指着桌上试卷冷冷地问:“卷子答完了?”
赵逸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:“答……答完了!”
“既然答完了,立刻离场!不准逗留!”官员语气冰冷,不容反驳。
赵逸如蒙大赦,赶紧站起来,也顾不上双腿麻木,踉踉跄跄地朝殿外走去。
等赵逸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,紫袍官员才阴沉着脸,拿起他桌上那份墨迹淋漓的试卷。
起初,他眼中还带着余怒和鄙夷。
然而,目光刚触及那与寻常读书人迥异、近乎惊世骇俗的策论内容时,他的瞳孔猛地一缩!
拿着试卷的手指竟微微颤抖起来!
他越看越心惊,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!那直白犀利的论断,那离经叛道的策略,那冷酷无情的算计……
字字句句都像重锤,敲打着他这个读了几十年儒家经典的官员的心!
他猛地抬头,望向赵逸消失的殿门方向,脸上再没有半点怒意,只剩下难以言喻的震惊和困惑,嘴里喃喃自语,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:
“奇怪!太奇怪了!这小子……这小子刚才睡着的样子,怎么那么像当年……有七八分像!
更奇怪的是,这策论……这策论……”
他低头再次凝视那惊世骇俗的文字,长长地吸了一口凉气:
“这策论……简直是……石破天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