观星楼顶,夜风更急,带着隐隐的血腥气和远方传来的、沉闷如雷的声响。
那不是雷声。
陈朔扶着栏杆,极目远眺。在他的“观测”视野中,那股庞大的气机如同黑夜中燃起的烽火,鲜明而充满压迫感。它由无数细小的、带着铁血与肃杀意味的气息汇聚而成,整齐划一,行动间带着军队特有的森严律动。
是马蹄声!而且不是小股骑兵,听这动静,至少有数百骑!
他们并未刻意隐藏行迹,反而以一种堂堂正正、却又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,朝着别院方向直扑而来。目标,不言而喻。
“军队……他竟然真的敢动用军队!”陈朔心头震动。这位亲王的胆大妄为,已然超出了他的预估。动用死士暗杀还可推诿为江湖仇杀,但调动军队围攻有诰命夫人和玄镜司要员所在的别院,这已是形同谋反!
下方的厮杀声似乎也受到了这越来越近的铁蹄声影响,出现了片刻的凝滞。无论是护卫还是死士,都下意识地放缓了动作,惊疑不定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。
“陈朔!”沈未央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通过某种传音方式送入他耳中,“是官兵!数量不少!”
墨兰的声音也紧接着传来,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然:“是苏州守备营的兵马!玄镜司令牌恐怕也镇不住他们!准备突围!”
守备营!亲王竟能调动地方守军!这意味着苏州官场已被其渗透掌控,或者说,留守苏州的官员选择了站在亲王一边!
形势急转直下!
面对精锐死士,他们尚可凭借地利、人和以及陈朔的“观测”之能周旋。但面对成建制的军队,别院这点护卫力量,无异于螳臂当车。一旦被合围,万箭齐发,纵有通天之能也难以逃脱。
陈朔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识海中传承符文急速闪烁,疯狂推演着眼前近乎绝境的局势。无数气机流转、方位变化、可能发生的冲突点在脑海中碰撞、模拟。
“不能硬拼!”陈朔的声音透过风声,清晰地传入沈未央和墨兰耳中,“未央,立刻放弃外围,将所有力量收缩至内院,依托建筑固守,拖延时间!墨兰,带你的人,向东南角假山方向突击,那里是包围圈最薄弱之处,也是生机所在!”
他的指令快速而清晰:“对方主将气机沉稳中带着一丝急迫,位于队伍中后方,骑白马者!若能阻其片刻,可乱其军心!”
“东南角?”墨兰一怔,那边并非通往城外的方向,反而是更深入苏州地界的一片山林。但她对陈朔的判断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,尤其是在见识过他神乎其技的“观测”之能后。
“明白!”墨兰毫不犹豫,短刃挥出逼退一名死士,发出一声尖啸,残余的几名玄镜司好手立刻向她靠拢,如同尖刀般转向东南方向,发起了决死的冲锋。
沈未央也立刻下令,所有护卫且战且退,放弃庭院,退守主楼和几处坚固的厢房,利用门窗地形,组成最后的防线。
陈朔最后看了一眼那如同黑色潮水般涌来的骑兵洪流,以及那匹显眼的白马和其上那道披着暗红披风的身影,转身快步下楼。
他来到四层,卞玉京正紧握着栏杆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,脸上血色尽失,显然也听到了那令人心悸的铁蹄声。
“卞大家,跟我走!”陈朔不容分说,拉住她的手腕。
“去……去哪里?”卞玉京声音微颤。
“东南角,假山。”陈朔言简意赅,带着她迅速下楼。他选择的路线极为刁钻,总是能提前一步避开零星的战斗和流矢。
当他们抵达底层时,别院大门方向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和呵斥声,显然是军队开始强行破门。喊杀声再次激烈起来,但这一次,更多的是别院护卫绝望的怒吼和兵刃砍在盾牌上的沉闷声响。
陈朔没有回头,拉着卞玉京,凭借着对别院气机的敏锐感知,在弥漫的硝烟与混乱中,如同游鱼般穿梭,很快便来到了东南角的假山区域。
这里相对僻静,战斗痕迹较少。墨兰和她手下仅存的四名玄镜司好手已经在此,人人带伤,血迹斑斑,正与几名试图包抄过来的“影刃”死士激烈搏杀。
“先生!”墨兰见到陈朔,精神一振,短刃划过一道寒光,将一名死士逼退。
陈朔目光扫过假山群,最终落在一处看似寻常的太湖石上。在他“观测”中,这块石头下方的地气流动有异,与周围截然不同。
“推开这块石头!”陈朔指向那块太湖石。
墨兰虽不明所以,但立刻与一名手下合力。“嘿”的一声低喝,沉重的太湖石被缓缓移开,露出了下方一个黑黢黢的洞口,仅容一人通过,一股带着泥土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“这是……”墨兰眼中闪过惊喜。
“别院旧主留下的逃生密道,年久失修,但气机未绝,应可通行。”陈朔快速解释,这是他刚才在观星楼上推演别院整体气机时,偶然发现的微弱“生路”。
就在这时,喊杀声迅速逼近,显然军队已经突破了大门,正在向内院碾压而来。
“快走!”陈朔低喝。
墨兰毫不犹豫,率先跃入洞中探路,两名玄镜司好手紧随其后。
“卞大家,下去!”陈朔将还有些犹豫的卞玉京轻轻推入洞口。
就在他准备紧随其后时,眼角余光瞥见一道凌厉的箭矢,带着凄厉的尖啸,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射向正在断后的最后一名玄镜司好手的后心!
那名好手背对箭矢,毫无所觉。
陈朔瞳孔一缩,下意识地猛地一拉那名好手,同时身体侧移——
“噗嗤!”
箭矢深深扎入陈朔的左肩,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一个踉跄,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袍。
“先生!”洞内传来墨兰和卞玉京的惊呼。
那名被救下的玄镜司好手反应过来,眼眶瞬间红了,怒吼一声,挥刀格开两支射来的流矢。
陈朔闷哼一声,脸色瞬间苍白,但眼神依旧冷静:“快走!封住洞口!”
他咬牙,右手在伤口周围疾点数下,暂时封住血脉,随即在最后那名好手的搀扶下,迅速钻入密道。
太湖石被奋力推回原位,隔绝了外面震天的喊杀与铁蹄声,也隔绝了最后一丝光线。
黑暗中,只余下几人粗重的喘息和浓重的血腥气。
他们暂时安全了,但危机,远未结束。